| 學達書庫 > 葉小嵐 > 繾綣三個世紀 > |
| 十四 |
|
|
|
「那你給她立碑做什麼?」 「你從美國回來明明說她已經走了。」 「她沒死,你幹嘛這些日子如此悲痛逾恒?」 「大哥悲傷過度,癡了,呆了,傻了,瘋了。」 以華的評語加結語,惹來三雙不滿的瞪視。 「你才是笨鳥一大頭哪!」以欣又罵他。 「鳥算雙,你這種蠢牛才以頭計算。」他不甘示弱損回去。 「安靜!」則剛再度舉起他威嚴的一家之主的手。「以初,你倒說清楚。何謂:「恩慈沒有死」?」 「我把她的身體捐給美國一個人體醫學研究中心了。」 *** 一九九三年三月七日 美國加州洛城維多利亞醫院 「請你再考慮,婁先生。這樣持續下去,徒然增加你的負擔和痛苦。對尊夫人的情況進展則毫無助益。站在醫生和人道的立場,我勸你接受我的建議。」 「人道!」以初痛苦地揪住這位受人敬重的醫生的白色衣領,咆哮道,「你建議我同意結束我太太的生命,你還敢談人道!你算什麼醫生?」 幾個男護士欲上前拉開他,褐發、頭頂微禿的醫生莊嚴地揮退他們,溫和地握住以初的手腕。「婁先生,將近一年的時間,能做的我們都竭盡全力做了,尊夫人的腦部活動已完全停止,醫學上,我們稱之為「腦死」……」 「我不管醫學術語或名稱,她的腦死了。她的身體還活著,我不放棄,你怎麼可以放棄?」 一旁聽著的人都聽得出他悲傷得失去了理智,以初自己心裡雪亮,腦既死,身體豈還有活著的道理?他不願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他無法忍受恩慈要永遠離他而去的事實。 「不,不……她不會死的!她不能死!」他將他受盡折磨、已近不成人形的臉貼在玻璃上,玻璃裡面的病床上躺著他因車禍昏迷了將近一年的妻子。 自車禍現場送到醫院,恩慈始終不曾有蘇醒的跡象,她微弱的呼吸一直靠昂貴的機器維續著,而他不曾一分一秒地放棄過希望。 「我就是聽說你的醫術精湛,能起死回生,才老遠冒險把她從臺灣轉送到這來。求求你,求你救她。」他轉身,撲通一聲跪伏下地,「求你救我的妻子,她會活的,她不會丟下我走的。她會活的,求你救她,求求你!」 幾名護士忍不住掩嘴低泣。這一年來,她們眼見這名中國男人日夜寸步不離,衣暖不解帶地守著他那昏迷不醒的妻子病床側,沒有人不為他的真情而感動,甚至有兩三名護土到後來自願免費為他輪值看守病人。 「婁先生,請你不要這樣。」醫生無論如何拉他不起,一旁三個身材魁梧的男護士過來幫忙,才把跪在地上哀哀懇求的瘦長男人架起來。 「把我的腦給她,醫生。你們這的腦科手術不是舉世聞名嗎?把我的腦給她吧!」 「婁先生,你知道你說的是不可能的事。現代醫學科技還沒法施行如此不可思議的手術。即使能夠,我們救了她,卻等於謀殺了你……」 「我不在乎,只要能救回我太太,我願意以我的性命換取她的。」 一名護士走來,附耳向醫生低語一陣,醫生點點頭,對以初溫和地微笑。 「婁先生,有幾位來自一個醫學研究實驗中心的博士,他們想見見你……」 「我誰也不見,誰來說服我都沒有用,我絕不同意關掉維續我太太生命的機器。」 「稍安勿躁,婁先生。這幾位博士是我請來的,你不妨和他們談談,或可將尊夫人移到他們的機構去。」 「他們可以挽救我太太的生命嗎?」 「你和他們談談就知道了。」 只要有一絲絲希望,有一丁點讓恩慈活過來的生機,以初都願意一試。 他跟著醫生來到一間會議室,裡面站著三名西裝革履的男人,看來都很年輕,和他差不多,三十出頭的年紀,他們都用嚴肅而同情的目光投向走進來的以初。 醫生反鎖門,密閉兩面牆上的百葉窗時,他們一一和以初握手,自我介紹。以初心亂如麻,只牽掛一個人、一件事。 哪裡記得住他們誰叫什麼名字? 「容我先向你大略說明我們這個中心的研究內容。」對以初的遭遇及他妻子的絕境表示過衷心遺憾之後,其中,一名懇切地開始道。 聽完他言簡意賅的說明,以初狐疑又驚異的輪流看著他們。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把恩慈的身體捐給你們去做實驗?」 「不儘然,婁先生。實際上,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我們提供一個冷凍鋼糟,保存尊夫人的軀體,當有更科學化,更精進的醫療技術時,尊夫人有機會得到她現今無法得到的醫療。」第二個男人進一步解釋道。 「但是照赫曼醫生的說法,我太太腦已死,形同死亡,你們的冷凍能讓她的腦復活嗎?」 「你誤解我們的意思了,婁先生。」第三人開口道,「我們的研究中心不提供或進行醫療行為。對於像尊夫人這樣肢體健全,腦部嚴重受損而致命的實例,敝中心供應一個保證保護不使她軀體腐壞、保持完整的冷凍鋼槽,等醫學界有了精深的新醫療技術,尊夫人將有機會,更有權優先享有新醫療科技。」 「加入我們的會員很簡單,只要繳納五十萬美金,就能獲得重生的機會。倘若目標無法達成,或敝中心因其他因素被迫必須終此項研究,會有人通知你領回她,屆時你領回的人體保證絕對和你交給我們時完全相同的情況,不會有其他損傷。」 他們言詞中既不提「屍體」或「遺體」。也不提「死亡」,聰明地減輕了當事人的心裡創痛和排斥感。 「婁先生,」赫曼醫生和藹地一手搭在以初肩上,「這對你。是個賭注,對尊夫人,則是個機會;醫學科技不斷地在進步,每一天,每一年,都有可能有某位智慧超卓的科學家研究出更新更好的醫療技術,挽救許多原來毫無生機的生命。值得一試,婁先生。」 以初慎重地思考。不再那麼激動,冷靜下來後,又聽了他們一番似乎不可思議,卻是絕望中唯一的一線希望的說明,以初沉痛地想,醫生等於已經宣佈了恩慈的死亡事實,放棄繼續拯救她,一旦醫院發出死亡通知,他除了認命地帶著恩慈的遺體回去埋葬,還能做什麼? 而將她埋葬之後,他便徹底地失去她了,即便守望著昏迷的她都做不到了。 如果他把她「捐」給研究中心,不論等不等得到新醫療科技來救回她的那一天,他或恩慈又有何損失?至少把她「捐」出去,他還有個希望,知道她好好的躺在某個冰庫裡,等待一個或者十分渺茫的機會,而不是埋在地底下,今生再無相見之日。 「我要簽些什麼文件?」他哀痛地作了決定。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