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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殿內這時出來一名太監,恭恭敬敬地對他說:「張大學士,陛下請您進去。」

  他急忙邁步走進大殿,只見陛下正在看著一本奏摺,聽到他進來請安的聲音,也沒有說話,抬手一擺,示意他先坐下。

  他便靜靜地入座稍等。又過了一陣,皇甫夕忽然出聲問道!

  「張大人,若是你身犯案子,卻又有人等著你救,你現在是逃,還是不逃?」

  張宗府聽得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自己惹了什麼案子,一下子站了起來。「敢問陛下,何出此言?」

  皇甫夕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個許久不見的微笑,抬手示意他不必驚慌,「只是就一個案子和張大人做個探討,大人不必驚慌。」

  惴惴不安地坐下,張宗府想了好久才回答,「若是微臣,應當以救人為先。」

  他點頭笑道:「朕相信,這是大人為人本色,正直清廉。」接著他低歎一聲,「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會如大人這樣的選擇。」

  張宗府忍不住問:「陛下所說之人是誰?」

  「一個逃犯。」皇甫夕淡淡說,言詞簡練,顯然不想多談。放下手中的奏摺,面對他,忽又笑道:「科舉大考在即,張大人身為主考官,聽說這幾日門庭若市,熱鬧得很啊。」

  他心中坦蕩,如實回應,「是一些各地的舉子,或求名,或求利,到微臣的府上拜訪。微臣一視同仁,並未有從中謀私利之心。」

  皇甫夕點點頭,「張大人的人品朕是信得過的,大人在考前先考察一下他們的人品,也是應該的。不知道這幾天裡,可曾考察出什麼出眾的人才嗎?」

  說到這裡,張宗府很是興奮,「此次是陛下登基之後的第一次科舉,微臣深知意義重大,不敢懈怠。距離上次科舉本來只過了兩年,微臣還怕沒有太多英才趕得及參考,沒想到我東嶽真是人才濟濟,有幾位年輕人,學識談吐都非常不錯,堪做國家楝梁。微臣雖然當面不敢表露,但是猜測他們今年也該是皇榜高中之人。」

  「哦?是嗎?」他依舊淡淡地問:「都是些什麼人?」

  「錦州的孫文科,一手王羲之的書法出神入化。徐州的李嘯陽,能識得十餘種海外文字。滄州的常非,能文能武,將來該是中原辛棄疾那樣的人物。」

  皇甫夕依舊靜靜地聽,並無特別驚喜之色。「這些事情大人自行拿捏就好。新朝初立,朕只要人才。」

  說到這裡,張宗府倒遲疑了一下,又斟酌半天才說道:「要說人才,倒是還有一個,因為來歷有點特殊,所以微臣拿不准是否讓他參加今年的科舉。」

  「什麼人?」

  「說是錦州孫文科的同鄉。此人博學多才,品學出眾,難得又很謙恭,沒有半點驕傲之氣。但是他是剛從西嶽遷到東嶽來住,未曾參加之前的初選,所以沒有參考資格,只怕要等下次了。」

  皇甫夕不以為意的道:「若真的是個人才,大人可以開個特例給他。為朝廷做事,還要等時候嗎?那人叫什麼?」

  說到名字,張宗府笑道:「此人姓唐,名可懷。微臣剛聽刑部王大人說,有個犯人和他同名同姓,真是天下之事無不出一個『巧』字。」

  一直波瀾不興的眼波突然像被石子投進,濺起了星光一樣的漣漪,皇甫夕脫口問道:「這個唐可懷……長什麼樣子?」

  張宗府比劃著,「身量不高,比微臣要矮上一個頭吧,面容清秀,骨骼纖細,氣度平和……是個挺俊的青年。」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皇上的沉默讓他狐疑地沒有再說下去,不知道陛下心中想的是什麼。

  冷不防的,皇甫夕從旁邊的一個畫軸瓶裡抽出一卷畫軸,刷地一下拉開,沉聲問:「你看看那人像不像畫裡的人?」

  張宗府湊過去細細一看,失聲道:「還真有八九分相似,只是這畫中的人是個女子啊!難道……」

  皇甫夕一抬手,止住了他幾乎脫口而出的猜測。

  一抹詭譎的笑隱隱爬上皇甫夕的唇角,那笑容隱密得讓一旁的張宗府瞧了心驚膽戰,可他眼中卻又蕩漾著春水般的柔波。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現在相信古人的話確實有道理。

  不必去查證了,他已經可以認定這個唐可懷的真實身份。

  他曾有無數種關於她下落的猜測,但萬萬沒想到,這個小女人會如此大膽。

  這樣也好,不必他再費心費力地去找,只要學那姜太公釣魚,等著她自行咬住色一鉤,浮出水面即可。這個女人啊……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她可知她丟下他,選擇走的這條路該有多麼危險?

  真想給她點教訓,讓她懂得害怕和後悔。

  但是……又著實不忍。

  在她一個人苦苦地、孤獨地過了這四年之後,在她獨自一人苦撐著家中人禍災劫的情形之下,在她若知道弟弟死訊將陷入悲痛中之際,他又怎能再給她增添更重的打擊?

  該愛她了。

  他是如此迫切地希望兩人再見面的那一刻,快點到來!

  唐可怡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利,她成功地讓張宗府大人注意到她的才學,也編造了一個不能參考的理由,張大人表示願意為她想個辦法。

  兩日之後,她得到了準確的消息——由張大人作保,她可以破格參加今年的科考,這讓她欣喜若狂。一家小客棧裡,用身邊僅有的一點錢租了個最小的房間,試著寫了幾篇文章。她記得藏書樓中有一卷書,就叫《東嶽科舉實錄》,其中記錄了東嶽有史以來朝中歷代科舉考試中的優秀文章,她試著模仿那些文章的文體和格式。練習了幾篇之後,雖然自覺把握不大,但應該已有了一搏的自信和機會。

  沒想到這晚,張大人突然派人來接她,說要把她接到張府去住。她暗自吃驚,連忙婉拒,豈知到了再晚些的時候,張大人竟然親自前來,堅持要她搬到張府。

  張宗府話說得非常誠懇,「我是為朝廷選拔人才,如今你從西嶽來到我東嶽,就是將人都託付給本朝。這樣的赤誠之心,若是讓你住在這樣的小客棧裡,本官於心不忍。」

  唐可怡感動之外,心有不解,「大人好意學生心領,只是明日就是大考之期,今日我若住到大人府上,倘若日後我高中皇榜,就算別人不說,我自己也會心中不安,怕是另有原因,大人的一世英名只怕也要毀在學生手上,這是學生萬萬承受不起的。」

  張宗府見說她不動,只好囑咐店家為她準備暖手爐及熱水,隨時備她使用。

  唐可怡連聲道著謝,將他一直送出店門,送上了馬車。入車之後,他並沒有立刻坐下,而是恭敬地對著車中的另一人躬身行禮,直到那人點頭,他才靠著門坐下。

  「說不動她?」皇甫夕挑起了眉,但模樣倒也沒多驚訝。

  「她很執拗,堅持不跟我回府,說是怕斷送了我的清譽。」

  他笑了笑,「她,老為別人著想,寧可讓自己苦著。」

  張宗府遲疑著,小聲問道:「陛下,真的要讓她參加今科比試?這件事若是被人發現,揭露出來,可是本朝的一大醜聞了。」

  「什麼醜聞?中原的花木蘭、孟麗君,難道不值得後世稱頌?雖然有些荒唐,處理得當也是一段佳話,你還怕朕會秋後找你算賬?」

  張宗府笑道:「那倒不怕,只是微臣愚鈍,實在不懂陛下為何要這樣安排?若是她弟弟果有冤情,陛下只要直接下旨昭雪即可。」

  「因為……這是我欠她的。」

  黑暗中,皇甫夕低低的傾訴,面前坐著的人不是張宗府,而是唐可怡。

  猜到了她的目的,也知道了她現在的住處,他實在不忍見她窩身在這個簡陋的小客棧裡,所以特意命令張宗府以他的名義將她接到環境更好的張府去安頓。只可惜,一番美意被她拒絕了。看來想要寵愛她,只有等她今科皇榜高中後再說了。

  按照殿試規定,最後一試,會由他這皇帝親自出席面試最後入選的諸位舉子,定出前三甲人選。

  那時候,他們就避無可避地要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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