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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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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2014年,小博物館之歌 半個小時的午休裡,六個未接電話,都是濟寧店的店長打來的。周海闊在船頭上坐下,開始泡他的醒神茶。他瞟一眼手機。如果五分鐘內程諾再打過來,又說不出這般催命的理由,他會考慮讓他回家休息幾個月。他帶著程諾做了五年的金磚博物館,以為把他躁氣都消磨掉了,這才一年,火氣又回來了?「小博物館號」慢悠悠地行進在運河裡,就算慢,也比貨船快多了。照這速度,兩小時能到濟寧店。「小博物館號」介於遊船和快艇之間,分上下兩層,外表看不出土豪,內裡也不奢華,但舒適簡便。船頭「小博物館號」五個字是從米芾的碑帖裡集出來的。這是周海闊巡視他的連鎖民宿客棧的指定交通工具。十二家連鎖客棧都臨水分佈在運河沿岸,他從蘇州坐上船,南下可到杭州、紹興、寧波,北上可至濟寧,如果繼續北上聊城、臨清,就把「小博物館號」暫停在濟寧店的小碼頭上,運河水過不去,那一段只能坐車。 客棧也叫「小博物館」。小博物館連鎖民宿客棧。 周海闊剛喝第二口茶,四分三十秒,程諾的電話又來了。 「天塌了還是客棧塌了?」 程諾肯定聽出老闆聲音的溫度有點低,但是沒辦法,「周總,那位先生催得實在太緊,希望半秒鐘之內就贖回羅盤。撒泡尿他都跟著。」 「兩個問題:一,那不叫贖,那叫買;我們可以賣,也可以不賣,不存在必須如何如何的義務。二,不能找個藉口拖延一下麼?」 「周總,非常抱歉,我知道您可能在午休,但那兄弟也不容易,他著急趕路,船就等在碼頭上,分分鐘都是錢。他用的是『贖』字,我就順嘴跟著說了。意識還是不夠,我的錯。」程諾的聲音越來越低。 急人之所急,也是稀有的美德了。周海闊想,那就算了吧。「跟他說,這個我要面談。等不及,就下次經過時再談;或者,等兩個小時的費用是多少,一會兒我付他。」 放下手機周海闊繼續喝茶。旁邊的椅子上有本《無牆的博物館》。四月底的運河很美,從蘇州過來,一路繁花盛景,春天越走越深;尤其北國的槐花,團團簇簇半數雪白,哪個方向的風吹來,濃郁的香甜之味都經過鼻尖,深吸幾口即可以當飯來吃。夾岸的楊柳高大蓬勃,運河像一條被馴服的巨蟒在平緩地遊動。這種時候,周海闊更有穿行在大地的血管裡的感覺。 那個打算「贖」回羅盤的傢伙叫邵星池,賣給小博物館客棧不過一年。成交時沒費勁兒,送上門的。某日周海闊正在客棧的茶吧裡擺弄一副對聯,剛從七十公里外的一個中學教師家裡收購來的。內容是馮友蘭先生晚年的學術自勉聯:闡舊邦以輔新命,極高明而道中庸。字自然不是馮先生寫的,也非某位知名的書法或學問大家,周海闊照著落款上網搜,百度裡關於書寫者的信息一條也沒有。他請教過那位田老師,田老師也一臉茫然,只說是先父的遺物,二十個年頭總該有。田父搞地質,大半生在五湖四海奔波,結交幾個外地的書法家完全可能。字是真好。田老師要價五千,周海闊給了八千:五千給對聯,剩下的三千隻為對聯的內容。這幅自勉聯也只有馮先生撰得出來。他把它掛在客棧最重要的公共空間裡,客人們喝茶讀書時抬頭,看見它若能有所思,意義就達到了。客棧工作人員給掛歪了,他正站梯子上糾正,程諾進了茶吧。外頭來了個小夥子,有東西要賣。 小夥子從提包裡捧出一團東西。打開紅綢子,還有一層黃綢子,打開黃綢子,是個黃花梨木的圓盒。盒蓋還沒打開,程諾就附在周海闊耳邊小聲說: 「羅盤。」 果真是羅盤。羅盤上的意大利文讓周海闊心跳突然加速。即便羅盤的玻璃表面佈滿毛細血管似的裂紋,他也看得出這是好東西。老物件裡的好東西。賣羅盤的小夥子就是邵星池。他說急需錢,三萬。 「哪來的?」周海闊問。 「爺爺的爺爺傳下來的。我爸傳給了我。」 「為什麼要賣?」 「跟朋友合夥辦個廠子,遇到點麻煩,得補個窟窿。」 周海闊給邵星池倒了杯日照綠茶,讓他在小會議室裡稍坐片刻。他把程諾叫到外面。程諾說,半年前客棧裡住過一個女藝術家,既畫又拍,就沿著運河兩岸走,早出晚歸。晚上回來早,會在茶吧要壺陳年普洱,看書或者處理照片。那天下雨,客人不多,他忙完了就在女客對面坐下來,聊上了。茶錢算他的。民宿客棧靠的是口碑和回頭客,人情牌必須打好。女藝術家正把數碼相機裡的照片導入電腦,他順便看了幾張。其中一張照片上就有這羅盤。她拍了船民的婚禮,一個系列,相當漂亮。因為小博物館,他也算半個運河人,照片裡的運河生活還是讓他腦洞大開:她用相機把你模模糊糊感覺到的東西準確地表達出來了。一條千年長河的歷史感、滄桑感和命運感。藝術家就是藝術家。她講了這個羅盤的故事,她把羅盤傳承交接的那一瞬間拍了下來。 「你們知道這是個意大利羅盤嗎?」 程諾搖頭,「我們又不像周總您,出身於意大利語世家。」 他們倆返回小會議室,邵星池的茶早就喝完了。 「傳家寶,確定要賣?」周海闊問。 「再好的東西,沒用了也是廢物。」 「知道這是意大利產的洋貨嗎?」 「管它土的洋的,方向指對了都一樣用。指不對的,外星人造的也白瞎。」 「恕我直言,」周海闊說,「這是傳家之物,最好還是徵求一下令尊令堂的意見。」 邵星池從沙發上站起來,「如果因為玻璃面破裂,影響了品相,可以降一點。兩萬八?最少兩萬五。不能再降了。實在是不小心掉在地上。要不是摔了一下,沒准就不賣了。」 周海闊給邵星池添了茶水,「不著急,喝完這杯再做決定。你可以再想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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