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繾綣與決絕 | 上頁 下頁
四二


  「打莊戶的第一條,你要好好地敬著地。莊稼百樣巧,地是無價寶。田是根,地是本呀。你種地,不管這地是你自己的,還是人家的,你都要好好待它。俗話說:地是父母面,一天見三見。依我的意思,爹娘你也可以不敬,可你對地不能不敬。你別看它躺在坡上整天一聲不吭,可是你的心思它都明白。你往地頭上一站,你心裡對它誠是不誠,親是不親,它都清清楚楚。你對它誠,對它親,它就會在心裡記著你,到時候用收成報答你。這是最要緊的事,一絲一毫也馬虎不得!」

  「這是敬地。除了敬,還要養。人不虧地皮,地皮才不虧肚皮。這是一筆賬,明明白白。怎麼養?一是精耕二是上糞。老輩人說;書要苦讀,地要深耕。有使乏了的牛,沒有耕乏了的地。地就是這麼一件東西,你越是耕深了它越喜歡。一尺銀,二尺金,深耕三尺聚寶盆。咱那幾畝為啥長莊稼比一般人家的好?就因為年年耕得深。你也知道,咱家以前雖然只有一頭驢,勁頭小,可咱都是一道犁溝耕兩遍的。等你以後添了地,無論如何也要一年深耕它兩遍……再是上糞。人是飯力,地是糞力。馬無夜草不肥,地無糞土不壯。這些理你也明白,我就不多說了。我要說的是,你在鱉頂上剛開出的地,糞力也太缺了,過幾天,你把咱家院子刨一遍,把土送去。你別看這土不是糞,可是三年沒起過的院心土,兩車就能頂上一車糞。這事你可別忘了……」

  「你知道怎樣敬地,怎樣養地了。我就再跟你說怎麼樣種莊稼。莊稼十八樣,樣樣有門道。我先跟你說種麥……」接著,封二老漢便講何時種麥最好,怎樣換地茬,怎樣選種,怎樣下種,怎樣施肥,怎樣防止冬前旺長,怎樣在年後鋤草,怎樣防黃疸,怎樣防倒伏,怎樣收,怎樣打,怎樣曬,怎樣藏……講得無微不至。見兒子連連點頭聽得認真,老漢情緒漸漸變好,黯淡了多日的酒糟鼻子又微微泛紅。

  講完了種小麥,老漢又講其他莊稼怎樣種:穀子、糝子、芝麻、地瓜、秫秫、花生、玉米、蕎麥、大麥、黃豆、綠豆、芝麻、棉花……

  一樣一樣,從上午講到下午,從下午講到晚上。這期間,繡繡與婆婆端上了午飯,老漢不吃;端上了晚飯,老漢還是不吃。

  雖然兩頓飯沒吃,可是老漢卻一點也沒現出餓相與萎頓的模樣。相反,他卻越講越起勁,越講越興奮,鼻子通紅通紅,臉上的皺折變稀變淺。

  講到棉花,老漢突然大笑起來。他說:「棉花好哇!棉花好哇!那年你爺爺說,豁上餓幾個月肚子,也得種它半畝棉花!那年咱家的棉花長得真好呀,一棵上結十幾個桃!到秋天,收了十三斤二兩!這棉花幹啥的?給我娶親用的!給我套了新棉襖新棉褲,給你娘套了新棉襖新棉褲,另外還套了一床大被!那床大被真好喲,真好喲,真好喲,真好喲……」

  老漢說到這裡,那聲音漸漸小下去,那份燦爛的笑容也凝固在了臉上。封二老婆見狀,「嗷」地一聲坐到地上大嚎。大腳與繡繡同時撲到床邊哭了起來。

  一個滿天紅霞的傍晚,郭龜腰趕著他那馱了四麻袋鹽的大騾子回到了天牛廟。不過,這一次回來那騾子屁股後頭不光郭龜腰一個,還有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兩個女人一人挎了一個本地少見的洋花布包袱,繡花鞋和下半截褲管上塵土積了老厚。在進圍門的時候郭龜腰說是他的姨和他的表妹,守門的兩個青旗會員便沒多加盤問。只是在兩個女人進門的那一刻,二人都同時感到了兩個女人瞅他們的眼神以及年輕女人的胸脯極不尋常。

  當天晚上,郭龜腰把村長寧可金叫到了自己家中,說他這一回從青口捎回了幾樣海鮮,讓他去喝兩盅。寧可金去了,當他在郭龜腰那果然擺著海螺、烏賊、八帶魚等幾樣菜肴的桌邊落座之後,卻有一個面皮白嫩胸脯鼓鼓的年輕女人坐在了他的旁邊。郭龜腰說是他的表妹,寧可金心想郭龜腰的表妹怎麼不像良家婦女呀,但他卻被女人身上發出的一股力量所誘惑便沒做深究。三人便喝。那女人美目顧盼巧舌如簧很快讓寧可金有七八分沉醉。

  這個時候,女人卻莞爾一笑去了郭龜腰家的小西屋。看著村長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郭龜腰才說出了女人的真實身份:那是青口的一個窯姐,名號為「活動畫」,老女人則是她的養母。最近青口有兩個地痞為他爭風吃醋,眼看要釀成大禍,母女倆便想到這裡躲幾天。說完這些,郭龜腰擠擠眼笑道:大少爺,這女人比別人多了東西,你不見識見識?寧可金問是什麼,郭龜腰說多了奶子,人人是兩個,她卻是四個。寧可金一說瞪大了兩眼:真的?那我得好好瞅瞅!說著就起身奔向了小西屋。

  寧可金這一瞅,直瞅到第二天早晨。待他帶著兩個青眼眶子走出來,郭龜腰問:「少爺,怎麼樣?」寧可金笑笑:「是不錯。不過叫你狗日的先瞅過了就不好了。」說著緊緊腰帶,晃晃悠悠走出門去。

  寧可金照常做他村長應做的事情去了,可是郭龜腰卻把「活動畫」來到村裡的消息暗暗傳播了出去。於是,陸續有些男人揣上錢到郭龜腰的家裡來了。郭龜腰端茶遞煙熱情接待,「活動畫」的老娘則坐在那裡一五一十地收錢,有條不紊地安排他們去小西屋的次序。也不知怎麼搞的,對這種活動,郭龜腰那患有哮喘病的老婆竟沒有任何反對的表示。她坐在牆角,一邊艱難地喘息著一邊為男人納鞋底,只在西屋的門響了才停下針錐向外看一眼。小西屋的門軸年久缺油響得很,每有一個辦完事出來堂屋裡都聽得見。每出來一個,挨號者便急急走出去腆著臉問:「噯,真是四個?」過來人點點頭道:「不假,是四個。」於是未遂者便回到堂屋裡等,等得坐立不寧。

  兩三天過去,這件事終於讓寧學祥也知道了。他知道這事是在一天早晨。那天他讓幾個覓漢在牲口棚裡出糞,他在外頭正坐著抽煙,忽聽裡面的老熊笑嘻嘻地問小說:「哎,讓你舔掉,你嘗著味道怎樣?」小說氣急敗壞地道:「你還說這事!不叫你說了你還說!」老熊笑道:「到底還是年輕,壓不住寶。多玩幾回就行了。」停了片刻小說又問老熊:「你說她怎麼長了四個奶子呢?」老熊說:「是個母畜牲唄,要不她還幹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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