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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來,美食當前,豈可無酒?」

  琥珀色的液體,流入透明的玻璃酒杯,玫瑰和新鮮荔枝的香味傾溢而出,芬芳撲鼻。

  譚斌瞄一眼商標,立刻哎喲一聲,「Gah Vertz trah meener?您真夠奢侈的。」

  「眼力不錯,」程睿敏笑,「這也算是酒遇知己,總算值得。」

  「承讓承讓。」譚斌接過酒杯,深嗅一口,笑道:「平時要陪客戶出入一些場合,惡補過葡萄酒的常識,今天是正常發揮。」

  程睿敏舉起酒杯,「祝你壽與天齊,年年十八。」

  「那就變成千年的妖精了!」譚斌禁不住笑,「多謝吉言。」

  酒入口,絲絨一般美妙的觸感,從舌尖一直延伸到舌根,柔軟香醇的感覺難以描摹。

  譚斌輕歎,「早知道有這樣的好酒,剛才不該喝啤酒的,摻著喝太容易醉了。」

  程睿敏有點兒意外,「我聽說你很有點酒量?」

  「唉,那是謠言,傳得多了就變成真的。」

  程睿敏將青檸檬的汁液淋在海膽上,然後推到譚斌的面前,隨口問:「事實是什麼?」

  「您還記得TD公司的王總嗎?」

  「嗯,記得。」

  「五年前我接手TD的項目時,王總還是綜合部的主任。不知道我前邊那個銷售經理,做了什麼事讓他對MPL深惡痛絕,第一次帶著產品經理去拜訪,他當著其他部門主任的面,大罵我們是漢奸和洋奴,指著鼻子讓我們滾出去。」

  程睿敏皺著眉笑,「呵,對女士也這麼不客氣?」

  「不止,還有呢。吃飯的時候,放了十杯白酒在我面前,數落一句MPL的罪狀,就讓我喝一杯酒。說得急了,我直接把十杯酒折在一隻茶杯裡,拍著桌子說,我要是都喝了,咱們能不能記憶清零,從頭開始?他們就都看著我不說話,我只好硬著頭皮一口氣灌下去,三兩多啊,那些人當場全部石化,我就特牛地摔門走了。」

  「然後呢?」

  「然後?」譚斌側頭笑,「做英雄當然不那麼容易。回到酒店我抱著馬桶,吐得天旋地轉,躺了一天才緩過來。以後王總逢人就說,哎呀,MPL的那個小譚,能喝啊……我這好酒的名聲,就是這麼傳出來的。」

  程睿敏停了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女孩子做銷售,總要多吃點兒苦。」

  譚斌倒是不以為意,「無關性別,都有這時候吧。從別人口袋裡掏錢出來,總要有代價,習慣了。」

  程睿敏緘默,過一會兒說:「那是你第一個合同吧?我記得合同金額並不大。」

  譚斌微微頷首。是挺小的,小得別人都不屑於正眼看。

  她還記得簽了合同興沖沖回到公司,有人當著她的面不屑地說,不過是別人手指縫裡漏下的點心渣子,氣得她幾乎當場流出眼淚。

  但她只是裝作沒聽見,低頭走開。事後依舊一絲不苟督促著售後,保證了設備按時交付使用,並和那位王主任不打不相識,成了朋友。

  誰也沒有想到,半年之後,這家公司突然在海外上市,王主任升任總經理,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改造整個公司的管理設備和信息系統。

  鑒於MPL第一期的表現,沒有任何異議,輕鬆贏得了二期三期擴容合同,合同的數額大得驚人。

  譚斌就是靠著這個合同,逐漸脫穎而出,成為同期銷售經理中的佼佼者,而那個把TD公司當作點心渣的人,如今仍是譚斌的下屬。

  這件事裡譚斌自己也得到一個教訓,不要輕視任何人任何事。因為你無法預測明天會有什麼奇跡發生,拿破崙尚且有遭遇滑鐵盧的一刻,誰也不能保證自己是生命裡的常勝將軍。

  想起往事,譚斌很有點感慨。很多次在客戶處受到折辱,發誓改行,但形勢稍有改善,就忘了自己的誓言,依舊扯出一副職業化的笑容,應對同樣的人和事,五六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居然跌跌撞撞一路挺了過來。

  她正想得出神,一殼剝好的蟹肉放在她面前的盤子裡。

  程睿敏吃的不多,幾乎沒怎麼動筷子,只是靜靜聽著她說話,但他剝蟹的動作極其熟練。

  譚斌抬起頭問:「你怎麼不吃?」

  程睿敏笑,抿一口酒,「你忘了,我在海邊生活了十幾年。」

  譚斌便不再多話,只顧自己埋頭苦吃。

  程睿敏凝視著她年輕的面孔,眼中漸漸露出溫暖的笑意。

  他說:「第一次總是印象最深刻的。我簽的第一個單子,在海拉爾。幾個人在那兒泡了三個月,當地只有羊肉,吃到反胃,掉了七八斤體重。合同終於簽下來,我們跑到三里屯串酒吧,一家家挨著喝過去,醉得在大馬路上排著隊唱歌,把警察都招來了。」

  譚斌想像著當時的情景,撲哧一聲笑出來。

  程睿敏為她續上半杯酒,輕描淡寫地問:「小譚,你現在,還好嗎?我是說,你的工作。」

  譚斌想說,很好,謝謝你的關心。但是酒精的熱力漸漸蒸發,她有點管不住自己的嘴,心裡像有只小手撩撥著她一吐為快。

  認真想一想,她回答:「怎麼說呢,不太好,經常覺得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說真的,不覺得比升職前更好。」

  程睿敏看著她,似乎欲語還休,笑著問道:「別人升了職只有春風得意,你怎麼意興闌珊的?」

  譚斌神色有點苦澀,低下頭說:「直到Tony離開,我才知道他為我們擋了多少風雨。以前只顧往前走,遇到問題就扔給Tony去解決,我只要關心合同能否拿下,一切ok。現在,和其他部門的摩擦內耗,維持自己Team的平衡,就已經讓人筋疲力盡。我挺懷念你們都在的時候。覺得那時候的我比較快樂,一切盡在掌握,如今卻常覺得失控,好像失重一樣落不到地面上……」

  她忽然沉寂,發現房間裡只有她自己的聲音,程睿敏盯著手中的酒杯,顯然走神了。

  「R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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