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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程睿敏回過神,「對不起。」

  他喝酒,醇香濃郁的酒液,順著食道一路滑下,卻忽然間變得酸澀。

  「小譚。」

  「嗯?」

  「我正通過獵頭找一個市場總監,你有沒有興趣?」

  譚斌驀然抬頭,情不自禁坐直了身體。她忐忑一晚等待的鏡頭,終於等到了。

  齒頰流芳的微醺悄然退卻,她的心一點點落回實處,胸口卻有點發涼。四下裡安靜下來,空調在頭頂嗡嗡作響,射燈的暖光透過酒杯,雪白的桌布上映出微微晃動的波光。

  譚斌的目光落在程睿敏的臉上。這張臉這雙眼睛,多數時候都是波瀾不驚的,就算調情,也永遠是胸有成竹的從容不迫。她笑笑,用濕巾抹淨雙手,清清嗓子正襟危坐,徹底拉開了距離。

  「這就是傳說中的挖角?」她微笑,「您覺得我特別合適?」

  譚斌的頭腦其實有點混亂,想不明白程睿敏究竟要做什麼。如果純為挖角,前面那些曖昧的鋪墊又為了什麼?說起她的條件,並不算特別地出類拔萃,人才市場裡車載斗量。

  程睿敏說:「現在的市場總監能力很好,但顯然不適合公司的現狀。我想要的,是一個性格堅韌、能屈能伸、不計較成敗的總監。」

  「能讓我先看看Job Description嗎?」

  程睿敏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摸出兩張A4的打印紙,隔著桌子推過來。果然是有備而來,譚斌覺得好笑,同時也有隱隱的失望。她低頭,迅速而專注地看了一遍,又推回去,聲音充滿歉意:「程總,十分感謝您的垂青。可是這份工作顯然不適合我,很抱歉。」

  程睿敏臉上微現驚訝,似乎沒有料到譚斌居然這種反應。

  譚斌接著說:「程總您是明白人,我也就實話實說,只有兩種情況我會考慮離開現在的公司。一是發展遇到瓶頸,再沒有上升空間,二是走到頂峰時急流勇退,為下一份offer爭取最好的條件。可現在,顯然不是離開的最好時機。」

  程睿敏扶著額頭耐心聽她講完,盯著她看了許久,才垂下眼睛,無聲地笑一笑。然後他對折起那兩張打印紙,還是放在譚斌的面前。

  「留著吧,也許有一天你會改變主意。」

  譚斌想了想,沒再堅持,收進自己的手包,笑嘻嘻地說:「好,可我並不希望有那麼一天。」

  手指碰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她想起來,取出放在桌子上,是那個雕工精緻的黃楊木盒。

  「無功不受祿。」她說,「不過謝謝您能記得我的生日,今天我也很高興。」

  程睿敏打開看一看,抬頭問譚斌:「你喜歡嗎?」

  譚斌繃緊嘴唇不肯回答。

  他拉過譚斌的手,把盒子放在她手心裡,「喜歡就留下,真正能明白這句話的人,並不多。」

  這一次譚斌沒有躲開,任他握著,「可是這麼貴重,我怎麼謝你?」

  程睿敏說:「當然有辦法。」

  譚斌抬起眼,「什麼?」

  「做我的總監。」

  譚斌笑,「Impossible。」

  「還有一個辦法。」

  「您說。」

  「那就以身相許。」

  譚斌不由得笑了。眼前之人,一向實則虛之,虛則實之,讓人不知道他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她索性眨眨眼說,「那更不可能,我快要結婚了。」

  程睿敏的表情凝固片刻,隨即不動聲色地鬆開手,微笑道:「恭喜!我應該送你一對百年好合了。」

  這頓飯的後半段,吃得相當沉悶。兩個人仿佛都有些不知所措,最後草草收場。儘管如此,和嚴謹告辭準備回京時,也已經將近晚上九點了。

  嚴謹不放心,一直追出來問:「小么你能開車嗎?要不我送你們回去?」

  程睿敏顯然並不領情,「我沒喝多少。」

  回來的路上,連續一段日子的精力透支,再加上酒意,譚斌漸覺眼皮沉重,開始還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後來就很不爭氣地睡著了。

  睡夢中脖頸支持不住頭部的重量,東倒一下,西歪一下,她睡得極不舒服,覺得非常不耐煩。後來又覺得冷,抱緊膀子幾乎縮成一團。居然還做夢,夢見一個人走在雪地裡,徹骨的冷,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人煙。

  等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意猶未盡地伸個懶腰,發覺自己依舊歪靠在車座上。身邊沒有人,車窗外一片寂靜,只有頭頂的路燈亮著,檸黃的光暈映進來,儀錶盤上反射著點點熒光。

  探頭看看外邊,譚斌霍地坐起來,這才發覺身上搭著一件男式外套。她拾起外套,推開車門走出去。

  程睿敏的沃爾沃居然已經停在她住的小區裡。他就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低著頭,正一下一下按著手中的打火機。也許是火機出了問題,他始終沒能點燃嘴裡的香煙。

  譚斌略為吃驚,因為印象裡從未見過他抽煙。她從包裡摸出自己的Zippo,輕輕走過去,單手攏著火苗湊近他臉前。

  程睿敏抬頭看看她,就著她的手點著煙,卻沒有抽,只是拿下來捏在手裡,拍拍身邊的位置,「坐一會兒?」

  譚斌沒有動。

  當夜正是滿月,清輝瀉地,青石板小路上一片銀光,石凳前大叢的太陽菊開得茂盛,藥香撲鼻。小區的花園內人跡寥寥,身邊只有秋蟲的振翅聲,間或噴水池裡傳來幾聲斷續的蛙鳴。

  這樣的環境往往會讓人心思恍惚,衝動超出理智。

  程睿敏露出一點愕然的表情,「你害怕?」從譚斌臉上看到肯定的答案,他笑起來,「怕我趁機做點兒什麼?」

  譚斌攏起雙臂,悻悻然說了實話,「不是怕你,我是怕我借著酒意對你做點兒什麼。」

  程睿敏一愣,接著笑不可抑,他欠欠身,換了英語說:「我感覺由衷的榮幸,親愛的女士。」

  譚斌也笑,理理衣服在他身邊坐下。就算之前有無數微弱的旖念,也被飯桌上那張Offer徹底粉碎。原來一切皆來自她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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