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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奶奶這才驚覺自己被孫女揶揄了,還是用口出狂言沒羞沒臊的方式。老太太老臉一紅,又羞又惱,開始罵人:「女孩子家家的,要點臉皮,張口生孩子,閉口生孩子,什麼親生的不親生的。腦子裡整天想什麼呢?天生的賤胚子,不要臉。」

  皎皎何曾聽過這樣的辱駡,登時眼圈就紅了,辯解道:「有什麼不能說的,我們生理衛生課上就是這麼講的。」

  「賤皮子……」

  婆婆還在罵人,知夏聽不下去了,打開房門,呵斥皎皎回自己房間去。皎皎不忿,甩手回了屋。

  婆婆聽知夏呵斥皎皎,以為她也理缺氣短,諷刺道:「看看你把孩子教育成什麼樣了?」

  兩人之間仿佛有一座無形的火山即將爆發。知夏的目光很嚇人,紅了眼,像某種野獸,她嘴角抽搐了一下,像是把要說的話在嘴邊阻攔了一下,但沒攔住,隨著怒火噴薄而出:「我把女兒教育的很好,課本上的常識和生活裡的倫理她都懂,她說的很好。」

  婆婆萬萬沒想到知夏這麼護犢,女孩子怎麼可以隨口說生孩子,招婿入贅,出軌非親生這樣的話題。她心裡有個房子,那個房子就是她的人生準則,條條框框,道德規範建成的,現在在知夏面前,這座房子全線塌陷了,她企圖捍衛自己的大道理:「一個女娃,說的什麼混話?說什麼生個孩子不是親生的?臊不臊?三歲看老,現在沒有一點廉恥,長大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賤胚子。」

  「請你不要用這種髒字罵我的孩子!」知夏提高了分貝,怒目而視。

  婆婆愣住了,漲紅了臉,胸口起伏著,醞釀著情緒,想要爆發,又顧慮種種,氣得一跺腳,扔下一句:「你就慣著吧!」起身進了自己房間。

  屋裡靜悄悄的,皎皎的房間關著門。

  皎皎是在富足輕鬆的環境中長大的,物質豐富,精神自由,知夏給了她足夠的尊重和愛,母女倆親密相愛,又各自獨立,皎皎有了喜歡的男生都會告訴媽媽,媽媽像個八卦婆一樣對男生品頭論足一番,也不會耳提面命地去管束,這要是讓婆婆知道,還不知道罵出什麼難聽的話來。知夏猜皎皎一定很傷心。

  推開門,書桌前的檯燈亮著,讓知夏意外的是,皎皎正伏案寫作業,她還以為皎皎委屈哭鼻子呢!

  「很好,心理素質好,不被情緒控制,吵完架轉身就能去做自己的事,這是很多成年人都沒修煉好的技能。」知夏竟然誇皎皎。

  皎皎抬起頭,放下了筆,被誇得不好意思,剛才被罵得那麼難聽,到底心裡也不舒服,自嘲道:「可能我真的臉皮比較厚吧!」

  這句話證明,孩子還是被婆婆的髒話傷到了。知夏把牛奶遞給皎皎,寬容地笑了笑:「其實你說的都沒錯,只是有些話說出來,要注意說者和聽者的身份。奶奶他們那一輩人,有自己的一套認知體系,我現在發現,要改變別人觀念,太難了,奶奶沒法接受別人口中的世界跟她的不一樣,她被這種新舊觀念夾在中間,也很難受,而你想要改變別人的這種心態,本身也是一種狹隘。我們不要去高高在上地審判她,試著去理解她就好。」

  皎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媽媽,那你是想生男孩還是女孩啊?」

  「無論男孩女孩,只要健康聰明,長大正直善良就好。」

  「那要是不聰明呢?」

  「笨點也可以啦!」

  「那你想不想生下這個寶寶跟你姓啊!我們班很多同學家裡都是這樣,一個跟爸爸姓,一個跟媽媽姓,這樣才公平。」

  「我無所謂啊!說出來我的觀點可能男權和女權都不接受,我覺得姓名只是一個代號,父母雙方都沒有對孩子的冠姓權,孩子是獨立的個體,不是私有財產,我們說尊重孩子,怎麼尊重?每個人倒是都有姓名權,起名只是父母代為行使姓名權,如果你成年後想改名換姓,叫狗尾巴花,誰也沒權利阻攔你。」

  皎皎笑了,滴溜溜地轉著眼珠子:「我想想啊!我一直也想改個名字的,張若皎這個名字雖然也好,但不符合我們的氣質,張這個姓也太大眾了,不好,叫個什麼好呢?又驚豔又好記的。」

  知夏很慶倖自己的這棵小樹苗長得又健康又順溜,她起身,給皎皎善意提醒:「你慢慢想吧!改出個魯迅這樣如雷貫耳的名字當然好,不過隨便叫叫筆名也倒罷了,真要改名,要把戶籍,學籍上的名字都跟著改過來的,你不嫌麻煩就好。」

  「不嫌。」

  回到自己房間,知夏又是半宿無眠。唐篩的結果像一塊石頭壓在她心頭,未知的風險才最令人焦慮。她躺在床上做了一套孕婦瑜伽,試圖讓自己的心緒真正平靜下來。早晨起床,知夏發現婆婆已經起床了,餐桌上已擺上了熱氣騰騰地早餐。豆漿,土豆餅,小籠包。家裡重新有了溫度。

  皎皎洗漱完準備上學去,從客廳經過,看到奶奶,有點尷尬,還是叫了聲:「奶,我上學去。」

  「張若皎,吃早飯。」奶奶的語氣很聲音,把「張」字咬的又重又響亮,但是長輩叫吃飯,無論誰對誰錯,都表示道歉了,不要計較了,彼此給個臺階。

  皎皎就坐下來吃飯。

  知夏有點恍惚,昨晚祖孫婆媳三人那樣劍拔弩張的,就這樣煙消雲散了?婆婆大度,她也不能小肚雞腸,主動打招呼:「媽,早啊!」

  婆婆沒抬頭,甕聲甕氣:「嗯!來吃早飯。」

  知夏坐下來。

  小籠包一看就是在樓下的李記買的,那家乾淨衛生,知夏常買。

  婆婆也吃著一個小籠包,嘮叨道:「這家小籠包有多好吃,也就這樣嘛!外面的再好吃,也不如自己做得乾淨衛生,明天我自己蒸。」

  看來罷工的大廚又要上崗了,知夏忙應聲:「好,好!自己蒸的好。」

  皎皎吃完上學去了。婆婆又主動收拾了碗筷,洗了水果出來,叫知夏來吃。

  婆媳倆坐在客廳的兩個沙發上,隔著一段距離,婆婆就把水果盤朝知夏推了推。

  婆婆這樣示好,知夏更不好意思,主動道歉:「媽,我昨晚態度不好,聲音大了點,你別見怪。」

  婆婆把電視機打開了,畫面閃著,聲音很小,她對著屏幕說話:「其實昨晚上你跟張若皎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我不是故意的啊!我是出來上廁所,你們門沒關嚴我聽到的。你們有文化的人,說的話確實和一般人不一樣,有些我聽著也挺有道理,也不是我要逼你,老家村裡那個環境就是那樣,就咱家沒個男娃,叫人笑話哩!你說你能理解我,那我也要理解你,我不逼你了,你好好養胎,我不說了。」

  知夏聽罷,心裡暗暗舒了口氣,安撫:「我理解。你以後就住這兒,老家回去少了,脫離那個環境,少聽那些閒言碎語就行了。」

  「行,聽你的。你也要聽聽媽的話,我聽說做那個啥穿刺,也疼,對胎兒有影響,是這,我認識個老中醫,叫給你瞧瞧,有啥問題,興許吃吃中藥就好了。你可是文化人,不會對中醫有偏見吧!」

  「沒,沒有。」

  話說到這份上了,知夏沒法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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