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有喜 | 上頁 下頁 |
| 一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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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倪躺回床的一側,閉上了眼睛,昨夜那肮髒一幕此刻像碎片一般被她一點點拼湊起來。 她本來是不肯喝酒的,母親說那瓶紅酒來自法國奧比昂酒莊,不可多得。 衣香鬢影,美酒入腸。只是一杯而已,她只覺得耳熱臉酡,頭重腳輕,便逶逶迤迤上樓去了。走廊長且幽深,有無數道門,她頭昏腦脹,忘記了這是在母親的家裡,還是酒店?忽然,她身後的門緩緩推開,她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拖拽進去。雪白大床,燈光如晝,她甫一挨上床邊,就軟綿綿地撲倒下去。 半夢半醒間,她感到一隻手在她的後背遊走,輕車熟路地摸到她胸衣的搭扣,「砰」的一下,她的心像忽然被揪出來在胸口撞了一下,她瞬間清醒了,轉過頭,看到一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正向她逼近,一個沉重的身體如牆一般壓住她,她驚呼出聲,燈卻在這時滅了,月光白花花地瀉進來,照得那人一臉詭異的慘白,她不知哪裡來了一股莫名的力量,一把推開了他,拔腿就跑,又被扯住頭髮拉了回去,一個趔趄,她重心不穩,額頭重重地撞擊到床角,她被翻轉過來,以難堪的姿勢仰臥在床上,華麗的禮服裙被撩至腰間。 那人在她耳邊含混不清地說:「倪,我喜歡你。」 她看清了那張臉,那人叫羅小文,是某集團公司的二公子,母親與其父母交好,有意聯姻,兩人見過兩次,此人一身癡肥,且輕佻猥瑣,她無意深交,冷淡處之,母親說:「霞,你真不聽話。」 她如砧板上的魚一般絕望無助,混亂之中,想起了曾經學過的幾招女子防狼術,勾起膝蓋,朝他的襠部狠狠一擊,那人滾下身,痛苦地呻吟起來。她又羞又憤,奪門而出。下樓的時候,跑得太急,不小心和一個女人撞了滿懷,抬頭一看,是她的母親,她攔住她,不放她走,大倪強忍淚水:「我要回家。」 母親溫柔細語:「你喝醉了,這裡就是家。」 「不!我要回家。」她聲嘶力竭地喊。 「霞,你太令我失望了。」 「你同樣令我失望。」 她打開門,迎著夜色奔跑起來。繁華,奢靡,喧囂,她曾熱切企盼的母愛親情,都被關在了那道門內。 …… 明珠輕輕地握住了大倪的手,那只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的手,在撫慰中漸漸平靜下來。 「所以,是那杯酒?」 「是她。」 頭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大倪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親生母親,在現代社會,竟然還會做出強按頭拉郎配的事來。她自到達廣東後,與母親朝夕相處,齟齬不斷,早已後悔,趁此機會,落荒而逃。 「你還有我。」明珠說。 「對,我還有你。」 「經過這次教訓,你以後要記住,喝車不開酒,開酒不喝車。」 「哈哈哈哈!好傻的笑話。」 就是這樣蹩腳的冷笑話,兩人在黑暗中肆意地笑出聲來,把另一個房間的保姆嚇了一跳。 失去的快樂又回來了。 馮母鬱悶無比,這日她做好了飯,仍不見老馮回來,打電話過去,也是關機,由不得自己亂想。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她捱啊等啊,如今半生已過,人到暮年,老頭的心還不見收,她越想越氣,越想越不甘。電視上網上整日宣揚女人獨立,女人要活出個精彩的論調,她也想精彩啊,為自己活,沒有男人老來伴,自己也能吃好飯,她就打起精神,給自己盛了一碗飯,櫥櫃裡還有一瓶做菜用的花雕酒,她也像模像樣地給自己斟上了,喝了一口,直辣喉嚨,眼淚都嗆出來。 就在這時,明暉又發信息過來:「阿姨,你考慮好了嗎?」 一看到這小子的信息就讓人鬱悶。兩萬塊,她有,可她寧願是嶽娥那樣畏畏縮縮腆臉來借,也不願被一個無賴這樣捏著把柄敲詐,兩者都是拿錢不還,但感覺是不一樣的。可她又很想知道他知道的那些她所不知道的事。 她又喝了一口酒,想了想,回復:「明天吧!明天。」 她想,等一會兒老馮回來,問問清楚,今天到底幹什麼去了?如果他態度還好,她就繼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如果他讓她不滿意,那她就好好鬧一鬧,讓自己也爽快爽快。 剛回完明暉的信息,有電話進來,是老馮的棋友老楊打過來的,他的聲音是嚴肅低沉的:「何蘭,老馮不行了。」 馮母趕到醫院時,馮父已經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馮母看到那具被白布包裹的屍體時,心咯噔一下,像是跳到一半,被腔子裡的骨頭絆住了。過了幾秒,淚才後知後覺地從眼底汪出來。 喝酒誤事,是馮父在生命最後一刻才悟出的人生真諦,可惜已經為時已晚。他本就有肝硬化,平日吃著藥,白天裡和幾個老戰友聚會,得意忘形,逞強喝了幾杯,人就不行了。 幾個老朋友滿心愧疚,不知道該說什麼,嚅囁著叫:「老嫂子!對不起!」 老馮自己知道自己的身體,怪不得別人,馮母擺擺手,叫他們別說了。 靈堂重又擺起來,屋裡陡然多了許多人,自然有相熟的部下,自家的子侄,熱心的鄰居來執事幫忙。馮母和幾個親戚給老馮換壽衣,他的手僵硬,冰冷。他們有多久都沒有這樣握過手了?馮母有時也羡慕人家老夫妻手牽手互相攙扶,她要是主動拉一下他的手,他肯定不耐煩地脫開,他不跟她並排走,他總是走得很快,走在她前面。 這下好了,這趟路,他也走在了她前面。馮母鬆開那只僵硬的手,坐那兒撕心裂肺地哭起來。 明珠接到電話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婆婆沙啞著聲音,疲倦地說:「建奇他爸走了,你跟寶寶來跟他告個別吧!」 「走了?」她一怔,下一秒,忽然明白了。 大倪和保姆一起陪著她回去。 在路上,明珠想,生命到底是什麼呢?是一陣風,一滴水,一朵花,一條魚,一隻花蝴蝶,一道殘陽鋪水中,生命有很多種形態,有的生命很短暫,死亡來臨,總是令人傷感的。 她對馮父沒有深厚的感情,但她覺得傷感,憂慮,無奈,茫然,各種情緒浮上心頭。 她甫一進門,婆婆就抱住了她。以前她們從來沒有這樣的親密舉動,但她知道,此刻婆婆需要這個擁抱,她就用一隻手拍了拍婆婆的後背,顫顫地叫:「媽!」 她的肚子隔著兩人,這個擁抱並不緊密,但足夠有力,就像兩個練武之人的某種交接流通,既像是傳授內力,又像是吸取能量。婆婆抱她的時候並沒有哭,只是在她耳邊說:「這種場合,本不該叫你來。你拜一拜上個香就走,叫老頭子看看你和孩子安心。」 明珠依言,在一個女人的指引下,在靈前上了香,對空氣說:「爸,你放心吧!寶寶現在三十一周了,很健康,我會好好把他生下來撫養長大。」 聽說人死後靈魂七日不散,公公的靈魂一定能看到聽到這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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