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有喜 | 上頁 下頁
一二六


  「俗氣。」知春小聲嘟囔了一句。她不是俗氣的人,可還是被這種俗氣的擲地有聲的方式打動了。

  「這一點也不俗氣。自你離開後,我想了很多。你為什麼會離開,為什麼在我解釋了誤會後仍不肯回來,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麼了?」

  「在人類生育中,××,抱歉,我暫時只想到這個詞,××是最不重要的,之後的孕育,分娩,哺乳,教育,才是關鍵,而男人是這個育兒團隊中的一員,幼崽需要房子遮蔽風雨,安全的環境,需要有人施援手照顧,需要奶粉,需要尿布,早教班,才能保證孩子健康地成長。女人生育,是承擔了風險、損傷和代價的,一個男人想和一個女人結婚生子,僅憑甜言蜜語是不夠的,(當然甜言蜜語我也有),這個男人應該有足夠的物質實力和精神實力來輔助女人,這叫對沖風險,來規避那些潛在的不穩定不安全因素,或許才可說服女人走入婚姻一試。知春,我把這些東西都交給你,與你共享,我申請成為你這個育兒團隊的一員。」

  知春靜靜地聽著,如聞綸音,她覺得心裡有一些堅硬的東西在瓦解冰消,又有一些東西在聚攏、融合。她分不清他這番話是甜言蜜語,還是金石擲地有聲,但她堅信,在她無助脆弱的時刻,他能夠拼盡全力給她庇護和力量,產後的她此刻覺得虛弱又無力,只想泅進他寬厚的懷裡靠一靠,想給他的話都打對號。

  她說:「准奏!」

  喻老師在手機新聞裡看到《車禍中男子受傷忍痛托舉懷孕妻子》時,嚇了一跳。她馬上打電話過來。知春乖乖接了電話,語氣像外面的春風一樣和軟,無力,她像是被抽筋扒骨,卸了鎧甲:「媽媽,新年好,我很好,孩子也很好,我們都很好。」

  「孩子?生了?生了嗎?男孩女孩?」喻老師激動得聲音發抖。

  「又問男女。」

  「不問不問,男孩女孩都好,我就是好奇。」

  「是個女孩,媽,你給我們姐弟幾個取的名字就挺好的,你給孩子取個名字吧!我親愛的語文老師。」

  接到這個大任務的喻老師如負重擔,深感責任重大,忙不迭地應聲:「好,好!沒問題,好。」

  快開庭了,律師往返數次,和明珠,馮母詢問情況,溝通細節。喻老師在一側聽得火冒三丈——噫!天下怎麼會又如此寡廉鮮恥的人?

  看著躺在病床上羸弱單薄的明珠,喻老師又心疼又氣憤。她記住了原告的信息,瞅了個空,跑去痛斥小三。

  那女人住一個中檔小區,至少十年樓齡,不新了。喻老師按照地址,找到了樓棟和單元,門禁也不嚴,她輕易就進去了。女人住在十一層,兩梯六戶。

  喻老師看准了門牌號,沉了一口氣,把想說的話在心裡又預演了一遍,敲了門。

  敲了好半天,無人應聲,她側耳聽了聽,門裡卻有響動。再敲,仍沒人開門。她歎了歎氣,正打算轉身離開,只見防盜門中間部分的一個改裝的通風小門從裡面打開,喻老師隔著那鏤空的欞格看去,正好與一個小男孩的目光接住。

  喻老師暗忖,給入戶門改裝通風門,可見這套房子並不是南北通透的好戶型。原來,不是所有的「那種女人」都是豪宅名車,錦衣玉食啊?

  「你找誰?」

  那是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白白淨淨,很乖巧的樣子。

  喻老師一驚,這就是那個孩子嗎?

  「我找李妍。」她在馮母給她看的傳票上看到的名字。那個除夕夜,兩個老太太惺惺相惜,瞬間引為知己,馮母用自己已經不利索的口齒大倒苦水,喻老師聽得出離了憤怒,那時就誓要揪出狐狸精,為這一對寡母弱媳出一口氣。

  「我媽媽上班去了。」

  「你一個人在家?」喻老師問。

  男孩馬上警覺地後退了一步:「我媽馬上就回來了。」

  喻老師那中國大媽式的熱心腸馬上氾濫,竟對敵人的孩子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憐憫,親切地問:「你一個人在家害怕嗎?誰給你做飯吃?」

  小男孩眼裡閃過一絲落寞,沒有回答。就在這時,喻老師的身後響起高跟鞋腳步聲,那個女人回來了,看到通風門開著,馬上警覺地緊走了幾步擋在喻老師面前,厲聲斥責男孩:「不是說了不許給陌生人開門嗎?」

  語罷,又回頭橫眉冷對喻老師:「你是幹什麼的?」

  「我沒開門。」男孩怯生生地說。

  「乖!」

  「你是李妍吧?我是沈明珠的媽,我想找你聊聊。」喻老師挺直了腰背,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仿佛進入了戰備狀態。

  女人柔聲囑咐男孩關上通風門先回屋看動畫片,然後示意喻老師隨她乘電梯下了樓。

  兩人站在樓下的一棵不知名的樹旁,隔開兩米的距離,那女人抱著臂,一副戒備的樣子,但穿高跟鞋的腳卻不停地微微扭動著。

  「找我什麼事?」

  「你腳怎麼了?要不坐那兒說吧!」喻老師那該死的惻隱之心又冒了出來。

  女人也不客氣,旁邊有一個石凳,她也不嫌冰涼,一屁股坐下來:「說吧!」

  「明珠和建奇的事,你知道吧?她懷的是建奇的遺腹子,馮家的孫子。」

  「怎麼?你是來和我認親的?我兒子是那個建奇同父異母的弟弟,論輩分,這個孫子管我兒子叫二爸。呵!」那女人不屑地冷笑了一下。

  她一笑,喻老師馬上亂了陣腳,把剛才想的臺詞全忘了。本來要說什麼呢?賣慘?還是直接上來罵她沒有廉恥?好像都不合適。

  喻老師猶豫了一下,開始發揮自己班主任的特長,開始苦口婆心:「你說你,年紀輕輕的,找個好男人嫁了多好,幹嘛趟這種渾水?就為了老頭子幾個錢,惹得一身騷,被人戳脊骨。」

  「這事我是沒有廉恥也好,還是利益交換也好,都不需要你來評判,即便是被扒光衣服當街打,也輪不到你吧?」

  「我……,你……」喻老師被嗆得說不出話來。」我做了就是做了,錯也是錯了,老馮已經走了,我也不想解釋辯白什麼。但是,我兒子的權益,我一定會爭取,他要交學費,要報興趣班,要喝牛奶,穿衣吃飯,參加夏令營,哪樣都需要錢。我過去就算做錯了,但我現在沒錯。」女人一邊牙尖嘴利地說話,一邊脫下一隻高跟鞋來,揉起了腳後跟。

  喻老師瞥了一眼,那腳後跟已經紅腫了大片。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