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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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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電話,過了一會兒,明暉上樓來了。瘦了些,對每個人都點頭笑,態度做小伏低。老沈一個眼神殺,明暉就乖乖坐到他旁邊。 嶽娥說,明暉現在在舅舅的磚廠上班,跟在舅舅身邊,把螺絲緊一緊。嶽娥說什麼,明暉就點點頭,最後,嶽娥小聲補充了一句:「等掙錢了,欠你姐的錢,都得還上。」 明暉仍老老實實地點頭:「還,一定還。」 不料明珠忽然接過話頭,說:「要還。你寫個借條吧!再寫一個還款計劃書。」 明暉聞言抬起頭來,難以置信地看著明珠,老沈狠狠地瞪他一眼:「去,必須寫。」 岳娥目瞪口呆,明珠一臉平靜,不像是開玩笑。 明暉和明珠進了房間,她拿了兩張紙:「寫吧!會寫吧?」 「真寫啊?」 「真寫。」 明暉鬱悶懊惱,似是帶了一絲怨氣,在紙上寫下借條,並依照明珠要求,寫了一個還款計劃書。九年義務教育,作文課從未學過這樣的文體,到社會上,總有人教。他抬頭看看明珠凜冽的眼神,忽然覺得不認識她,唏噓了一陣,想起自己過去的荒唐,深覺自己也該受些懲罰,得個教訓,便收起那一絲怨氣,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姐弟倆出了房門,明珠把那兩張紙折了折放到自己衣兜裡,淡淡地笑了笑:「唐僧的緊箍咒,念不念,就看孫猴子的表現了。」 嶽娥有些困惑地看著明珠,覺得像重新認識的一個人。明珠從鬼門關走了一回,像變了一個人,大概那舊日的她已被帶走,聽說她全身的血都換了一遍,可不是個新人嘛! 吃飯的時候,小慶和明暉把馮母抬到輪椅上,推到飯桌前,和大家一起吃飯。大家邊吃邊閒聊,說到明珠生孩子受了苦,都唏噓感慨,婆婆歎老天爺不長眼,讓明珠吃這麼多苦。 說話間,小慶又端了一盤菜上桌。小慶以前在大飯店打過工,偷學了幾招,給大家做了一道葫蘆雞,大家像約好似的,喻老師、岳娥,都給明珠的盤裡夾了一塊雞肉,連馮母也顫巍巍地夾了一個雞腿,想給明珠,沒夾緊,掉到了桌面上,明珠見狀,忙夾起來,放到自己碗裡。她的面前放了一道熱湯,熱氣撲上她的眼,潮潮的,她笑著:「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苦,我有三個媽,我比誰都幸福。」 那個「媽」字,雖然沒有直接對著喻老師叫,卻認可了她,那個字平日裡多麼尋常,現在卻像勳章一樣閃閃發亮,喻老師鼻子一酸,只覺眼熱,淚水忽然滑下來,自己覺得難堪,自嘲地笑了,抹了一把眼淚,招呼大家:「吃飯,吃飯。」 飯畢,到了下午,岳娥老沈一家要回去了。嶽娥把小千尋親了又親,欲言又止,明珠知道她心思,安撫她:「別胡思亂想了。照顧好我爸,你倆都健健康康的,等著享福吧!」 「我有什麼福可享?」嶽娥撇撇嘴。 「享我的福啊!我打算創業,好好賺錢,等我掙了錢,帶你們去旅遊,給你們也買大房子住。」 這話聽著真讓人心裡痛快,岳娥眉頭舒展了,扭捏地笑笑:「你也跟明暉一樣,學會說大話了。」 老沈在外面催了。 …… 喻老師一直忙到最後,整理完廚房,把垃圾帶出來,和明珠告辭,問明珠想吃什麼,她明天一大早過來,路上順便買菜。 明珠想了想,說:「想吃你醃的蘿蔔鹹菜。」 「行行,這好辦。」 臨走的時候,明珠一定要讓喻老師帶上幾根臘腸和小慶剛炸的小酥肉,說:「叔和知冬還沒吃飯吧!你把這個回去一熱就行。」 說起家裡這兩個男人,喻老師也寬慰了許多,言語裡再不像之前那樣充滿抱怨,說:「這爺倆現在都不用我管了,老許天天看那個短視頻學做飯,現在天天在廚房裡鼓搗,自己給自己做飯沒問題,我有一次嘗了一下,味道還不錯呢!冬冬在單位食堂吃過了,現在也奇怪了,也不打遊戲了,一回來就看書複習,說要考cpb,還是cpa。」 「cpa,註冊會計師。」 「對,註冊會計師。考不考上都無所謂,人踏實穩重了就好。」 「男孩子成熟的比較晚。」 「哦對了,知春已經回來了,說過幾天要辦婚禮,和孩子滿月一起辦,你要來啊!」 「好!」 ▼第四十三章 母親的傘 明珠說創業就真的幹起來,買來一個大烤箱,模具,打蛋器,各種傢伙什,挽起袖子就在廚房忙碌起來。她手藝還在,蛋黃酥出爐,小慶嘗了一個,大呼好吃。明珠拍了圖,小心翼翼地編了段文案發到到幾個群裡,推銷自己的產品,又發了紅包,她看其他人都是這麼幹。 媽媽群的群主姐姐先要了兩盒。明珠只做了二十盒,不到二十分鐘就被訂購一空。 她算了筆賬,原材料用的都是上等的豬油和海鴨蛋,但仍有百分之三四十的利潤空間,如若先小試牛刀,每週一三五做,一周也可有千元盈餘,雖談不上事業,但有進賬,又足不出戶,可以看顧孩子,何樂而不為。 說起來容易,真正做起來也不簡單。有時剛揉好水油皮面團,孩子醒了,她只能洗洗手去抱孩子,一會兒婆婆在房裡叫人,小慶替婆婆翻身,一個人搬不動,她過去搭把手。日子過得真叫按下葫蘆起了瓢。但是晚上躺在床上,看著孩子恬靜安睡的臉蛋,心情和身體都無比安適妥帖。她覺得烘培和帶孩子同理,累是真累,但也是放鬆治癒的過程,她樂在其中,旁人無法體會。 一個好漢三個幫。聽說明珠開張營業,群主姐姐主動出謀劃策,給她計算利潤率,分析市場,制定營銷方案,細到朋友圈文案也幫她修改;知夏更是提議,要幫明珠在她的公眾號打廣告,明珠嚇壞了,「小作坊,接不起大訂單。謝謝姐姐。」 知夏發來歎息的表情:「抱歉!總是不能幫到你。那個案子,李律師跟我說了。」 遺產案判決了,對方勝訴,那個女人,得到她居住的房子和馮父賬戶上僅剩的幾萬塊錢。想來,這也不是那個女人想要的結果。 官司有輸贏,現實中沒有誰是贏家,每個人都得抱憾往前走。 譬如知夏已抱著唇齶裂的澹澹開始奔波在求醫的路上。 譬如知冬不得不在深夜裡猛灌咖啡,不斷地用冷水洗臉,抗擊陣陣困意,像高三生一樣題海戰術。 已經用冷水洗了三遍臉,為什麼還是看不進去題目?不是瞌睡蟲,是有佳人撩亂心緒。 白天裡,他遇到碧晨了。 碧晨也上那個培訓班,坐在最前排,聽得很認真,時不時低頭做筆記。她瘦了一些。前妻或前女友總是分手就變好看。 自從離婚後,他就再沒有見過她。他以為她和父母回河南去了。 下課了,他向她走過去,故作輕鬆地跟她打招呼,這樣開場白:「我以為你回河南去了。」 她輕輕地笑:「因為一個人,愛上一座城?再因為一個人,恨上一座城市,一走了之嗎?我不是那樣的人。這裡有我的工作,我的朋友,我的老師,我喜歡的美食,而不僅僅是你。」 這樣絕情的一個女人,叫人懷疑從前的繾綣柔情全都是假的。她說話聲音和語調很平靜,幾乎找不到起伏和破綻,毫無怨氣。知冬有點受傷,把想要請她吃飯的話咽了回去。 下半節上課後,培訓班的老師讓碧晨收一下作業,她起身去收,走到他跟前時一塊凸出的地磚把她絆了一下,手裡的作業本就掉在地上,他得到難得的獻殷勤機會,馬上幫她把作業本撿起來,她接過那一遝本子,淡淡一笑:「謝謝你!」 不是所有的謝謝都代表著感謝,過去碧晨從來不對他說「謝謝你」,這個「謝謝你」像針一樣刺痛了他。她待他像陌生人一樣客氣,像與他之間隔著十萬八千里,他這才意識到,他真的失去了她。他覺得她就像月亮,他以前從來不瞭解她的另一面,當他有機會瞭解時,他已經失去了她。 碧晨也反省了,不要去做男人的小太陽,無私地奉獻光和熱,做月亮才好,高高掛天上,頭仰酸了,也摘不到。舊情人相見當然有這些暗戳戳的較勁和怨氣,天性使然。 城郊第一批油菜花黃的時候,知春拉著沈其琛抱著娃一起去怕了一組扭捏作態的婚紗照。拍完照,給了影樓八百塊加急,讓趕快製作出來,說她要在婚禮上用。 從油菜花地裡回來,知春就要和沈其琛去領證。 沈其琛哭笑不得:「菜花黃,瘋子忙。小姐姐,結婚須謹慎,你不再考慮考慮了?」 「愛情就是精神病發作,趁著發作,趕緊上賊船。」 「上船容易下船難啊!」他壞笑。 「不怕,我才是賊船上的傑克船長,誰怕誰?」 嘴上雖這麼說,到了民政局的門口,知春又猶豫了,問沈其琛:「我問你,你有沒有做好當丈夫和當父親的準備?」 「還問?我全身心都做好了準備。」 「你想生幾個孩子?會想要二胎嗎?會催生男孩嗎?」 「不了不了,一個寶貝就夠了,現在養育一個孩子壓力很大,我們要盡全力給她最好的。」 知春很失望:「什麼?你只想要一個孩子?你嫌養孩子太辛苦?那算了,我們的生育觀都不一致,還是不要結了。」 「別啊!您是什麼意思?這事咱們可以商量啊!你是想生,兩個,三個?」 知春挑挑眉,伸出了兩根手指。 沈其琛順勢摟住了她的腰,壞笑:「只要你想,我隨時全力以赴。」 明珠的「事業」也做得風生水起,朋友們都樂得幫她在朋友圈轉發廣告,每天接單不斷,一開始只是一週一三五做產品,給自己留足休息和陪伴小千尋的時間,後面訂單太多,周日也要加單忙一天,第三周結算,盈餘兩千多。明珠現在對錢特別敏感,錙銖必較,每一筆賬目精確到分。張愛玲敢大大方方說「我喜歡錢」,明珠也敢大大方方承認了,這是一個女孩成熟的門檻之一,她跨過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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