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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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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堅夫婦厭倦太子楊勇的宮闈秘密,長孫晟早已從堂姊蜀王妃那裡獲悉,因此對楊堅出巡並州的心思他是一目了然。但當他目睹李士謙講學的場面時,也不禁吃了一驚。因為,他從中看出兩點可疑的跡象: ——是晉王已經獲悉乃父北巡的用意二是這個李士謙並非正牌貨,而是冒名者。 只是他自己身處嫌疑之地,這發現無論如何是不能說破的,必須裝傻,一定要保持緘默! 君臣一路所見,無外男耕女織,時見商旅往來,時聞書聲朗朗。著實是一派太平景象。楊堅心裡暗暗得意,一直談笑風生。宇文述挖空心思湊趣,句句得體。長孫晟對事態發展雖是憂心忡忡,卻也不敢顯露痕跡,不時還得與楊堅搭上數句輕鬆風趣的言語,大是苦事。 不一日,隊伍來至晉陽城郊。晉陽原是北魏都城,魏亡至今不過五六十年。雖說中間走馬燈般轉過了東西魏和北齊等三個短命王朝,但城廓基本完好,宮殿氣勢尚在,巍巍然頗有龍蟠虎踞之氣象。君臣正自瞻仰廢都的風采,卻聞桑林深處傳來陣陣採桑歌聲。楊堅駐馬聽了一會,說道:「走,看看去!」 君臣且說且走,不覺已進桑林深處,但見林間衣袂飄忽,五彩繽紛,均是少女少婦。一個美豔女子上前一福道:「貴客何來?有何見教?」 長孫晟回禮道:「當今聖上駕幸並州,大姊難道未曾聞說?」 女子笑道:「當今聖上日理萬機,怎有時間北巡並州?客官說笑了!」 宇文述大聲斥責道:「如今天子便在眼前,豈是說笑?」 那女子猶是不信,搖了搖頭說:「絕無此事,你們萬萬不可以此說笑!」 楊堅樂呵呵笑道:「便是有天大的膽子,量也無人敢假冒天子。朕今日北巡至此,實為體察百姓疾苦而來。你家主人何在?快喚他前來,朕有話詢問!」 那女子對女伴使個眼色,女伴跑開了,她自己則口中喃喃不絕:「你便是天子?便是皇帝?真的便是北巡到此的聖天子?沒假吧?民女這可要下跪了!」 人隨聲落,果然跪了下來。而其他眾女也如被風吹倒一般,就地跪下。 剛才跑去的女子,不一會即帶引一婦人小跑過來。那婦人一身桑婦打扮,走近了一看,原來是蕭妃。她氣喘噓噓,見楊堅立馬眼前,急亂中差點摔了一跤,當即跪下:「父皇……你可真是從天而降,怎不先捎一個消息,讓孩兒輩早早高興……」 楊堅見蕭妃一身桑婦裝束,甚是滿意,但不免又有疑惑:「是老二逼你來採桑的吧?他欺侮你了?你……你們起來說話!」 蕭妃款款站了起來,紅著臉道:「他怎敢……便是不喜歡兒媳,也當明白父皇、母后一向寵愛孩兒……他怎敢胡來?」 「那你們又緣何到此採桑?」 「父皇能得天下,雖言天命攸歸,但是出生入死者不知多少,便是拋荒了寸土,豈非大大有負父皇的苦心!」 楊堅聽了此言,心中極為受用,感激之下,不覺熱淚盈眶,邊說:「難得……難得!阿麼呢?他哪裡去了?」 「阿麼」是晉王楊廣的乳名。成年以後,父皇母后難得以此呼喚,只有極親熱時才偶一呼之。蕭妃聽此呼喚,心知這比連升三級還要難得,當即又跪下謝恩,並解釋道:「真是不巧,近來他北上巡邊去了!」 楊堅聽罷,更是喜上加喜,暗暗思忖: ——兒子知道謹守邊防,兒媳又以身作則從事農桑,如此看來,我夫婦一生苦心也不枉了! 繼又聯想: ——老大身上所有的缺陷,竟然在老二身上一一補全,看來這是天意,是上天要我隋祚綿延不絕! 想著想著,不禁又是心花怒放,眉笑顏開,繼而說道:「進城吧!」同時順手拍了拍紅葉的頭,笑駡道:「小妮子,你膽大包天,竟敢誆騙,口口聲聲自稱是民女!」 紅葉眼含笑意,瞟了楊堅一眼,道:「採桑養蠶,非民曰何?自然是民女了!不過萬歲爺要罰,小婢也不敢不服!」 楊堅笑道:「好,這就罰你領路!」 到了城裡,楊堅略事休息,然後便追覽了晉陽宮。 他想趁阿麼不在家,一切原樣,最是真實情況,便叫張衡領路,一間一房地瞧著。他見晉王楊廣的居所幾乎與普通官員的一般簡樸,大為快慰;又見許多宮室都騰了養蠶,更是樂不可支;再見所有琴瑟、箜篌、琵琶都收入貯藏室中,弦斷絲絕,且蒙上蛛絲和塵埃,顯見楊廣他久斷聲色之樂。楊堅心中的欣慰已然飽和,於是,廢立太子的大策便暗暗地定了下來。 他近來新添一種愛好,就是獨斷。創業時,以及統一天下中,形勢瞬息萬變,他理繁處亂,履危蹈險,得有人提醒,有人獻策,有人切磋。如此,固然事情辦得順利,可也令沾邊的人居功自傲,盛氣淩人,以致掩蓋了他英主的光輝。四海統一之後,「天縱英明」的呼聲日高一日,「聖心獨斷」的爐火越煽越熾。于熱乎乎中,他生髮了一種感覺: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種天意附體,他只需略轉心思,便有真知灼見產生,一旦吐出,即是金科玉律。古人「口合天憲」之說,實不我欺! 他終於重新發現了自己,這是一個超凡人聖、光輝普照的「自己」! 這一重大的發現使他激動不已,以至三天三夜興奮得不能入眠。遺憾的是,這一發現略遲了一點,才使臣下們有機會七嘴八舌,搶他的功,掠他的美,掩蓋他的光輝。倘若當年諸事,由他聖心獨斷,肯定是好上加好。 如今他清醒了,凡事務必由他自己獨斷,特別是重大的事,決不能讓凡庸之輩染指。「天意」本來只能由天子來宣講施行,否則便是逆天。這道理他現在已是明明白白。自此以後,他每獨斷一事,便有一種莫名的喜悅湧上心頭,又麻又酥,且暖且癢,實在不可名狀。 長孫晟對這次北巡也是明明白白。他幾乎不假思索,但憑直覺,便知一切都是虛假,一切均為兒戲。因為凡觸目所見,晉王的政績幾乎毫無缺憾,堪稱完美無瑕。而世間本無完美無缺的物事,凡是真實的東西總有缺陷,只有虛幻的東西才是完美無缺的。這本是極淺顯簡明的常識,可是由於當事者的沉迷與固執,都視若無睹。他幾乎湧起揭穿真相的衝動,但每回都強按下去,「疏不間親」,這也是兵家的常識啊! 宇文述也漸漸明白楊堅北巡的心意,也看出晉王弄虛作偽的跡象,還看到晉王已然得勢的苗頭。他接連不斷地思量:我該怎麼辦? 當晚,他與張衡被安置在同一房間,閒聊之中,宇文述漫不經意地說:「平陳之役,下官屬六合一路軍,在晉王麾下當一名總管,幸能追隨晉王左右,對晉王英俊的丰采、敏慧的氣質印象殊深,但他那少年的心性卻如天馬行空……不料時過一年,他竟然把並州經營得井井有條,若非得力于能人的輔佐,便是晉王自身成熟得判若兩人了,張大人,你以為如何?」 張衡端起了茶杯,細口地啜飲著,似是不聞宇文述的議論,只顧全神貫注地品茶,許久,他才放下茶杯,另起話題,追懷十年前的往事,問道:「皇上為周之大丞相,著手締造萬年基業,足下可曾察覺?」 「未曾。』宇文述應道。 「那是誰先覺?」 「若論先覺,應是相州總管尉遲迥。」 「正是尉遲迥先覺!」張衡緊接著說:「由於是先覺,便即於相州率先起兵反對,以為可立不世之功;結果兵敗身死、家破人亡,並且淪為叛逆,為後世所笑!而足下雖是後覺,卻能追隨韋孝寬到相州平叛,趁破竹之勢,一舉成功,封褒國公,拜大將軍,尊榮無比!可見先覺者未必佳,後覺者未必惡,足下以為若何?」 宇文述驚詫地說:「述雖身在事中,卻未明其理。今聞高論,頓開茅塞。往後身臨大事,願聽先生指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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