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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指點云云,卻不敢當;但凡事共同切磋,則能避凶趨吉。」

  宇文述沉思良久,方試探言道:「依先生看來,晉王的前途如何?」

  張衡直截了當地道:「晉王氣宇不凡,神采飛揚,且常逢天造地設之良機,其前途豈可限量?」

  宇文述覺得張衡的話,句句均有事實印證,便決意投身將來的風浪之中。於是,便漸漸與張衡談人深幽曲折之處,涉及漩渦潛流之中。

  當晚,另有一場密議則在蕭妃的被窩裡進行。

  晉王外出未歸,與之同床的乃是新結拜的姊妹紅葉。她們時而竊竊私語,時而急急辯論,時而嗚咽抽泣,時而咯咯浪笑。不過無論是笑是哭,都是紅葉的聲音。

  第三節

  〖一場豪賭,宇文述帶去的兩大箱財寶輸得空空如也,卻贏來了上往國

  韓擒虎的人頭。〗

  楊廣自然不是巡邊去。他和張衡將一切安排妥善之後,便依張衡之意,離開了晉陽,道是巡邊,其實則是上山打獵去了。楊廣的想法原是不差,遠離晉陽便避開了作偽的嫌疑,上山打獵則可弄點野味孝敬父皇,來個錦上添花。

  可是幸運者並非一切如意,他上山了兩天,一隻走獸也沒射著,甚至連一根鳥毛也沒射落下來。

  第三天,他又等了一個上午,其時饑腸轆轆,又被太陽曬得頭昏眼花,正想罷獵而歸,卻見遠處灌木叢紛紛搖動,隨即見一隻梅花鹿迎面奔來。晉王楊廣喜出望外,緊張得心髒亂跳,慌忙中張弓搭箭,可那箭杆卻不聽話,竟抖抖索索地動個不停。他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穩住箭杆,正待開弓射出,卻見那梅花鹿不射自倒,跌在三十步外的草地上,抽搐了兩下,便即寂然。

  待晉王一幫人上前一看,卻見它脖子上貫穿著箭杆,兀自流血不止。顯然這鹿是被他人射殺的。有一個侍從似乎全然不見真情,上前將鹿腳一提。搭在肩上便走。

  「慢!那鹿是我射的!」叢林中走出一個青年獵手,喝阻著。

  「這山,還有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們王爺的。」那侍從懶洋洋地說,並不回頭。

  「鹿是吃山上的草長大,便是這鹿,原本也是王爺的。你把王爺的鹿射死了,不找你算帳,你反而上來找死!」另一隨從恐嚇道。

  又一個上了年紀的隨從拍著獵戶的肩膀,軟語道:「小哥,我們並非故意使強,壞了你的營生。只是今日晉王府中來了貴客,得有野味款待。諾,這幾文錢給你,就算是給你買鹿……」

  那青年獵手見侍從的掌心中稀稀拉拉躺著幾文錢,心想:我一隻牛犢大小的梅花鹿只值這幾文錢?便惱火道:「不賣!我的梅花鹿不賣!」

  此時晉王不在場上,他在幾十步外負著手正在觀山景,以為區區小事,手下們早已妥善處理了,卻不見侍從們上來,不免有點急火,便吆喝道:「還賴著不走?欠揍吧?」

  一個侍從借勢嚇唬獵戶道:「聽見了吧?晉王在罵你啦!再糾纏下去,真是找死了!」

  那獵戶見侍從們個個刀劍出鞘張牙舞爪。正在猶豫是否出手爭奪,卻見山腰又有一彪官兵趕來,便知硬拼終歸是自己吃虧,於是就口氣緩和地說:「你們等一下,我還射了一隻獾豬在那兒,快去扛吧!」

  說著,同時張弓一箭往晉王射去,旋即不見身影。

  眾侍從大驚失色,一陣慌亂後,終於圍在晉王周圍,眼看楊廣的屁股上插著一枝羽箭,怔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似乎都在疑慮:

  ——該不該拔箭?王爺的屁股神聖無比,究竟動得動不得?

  山腰的那一彪官兵隨即到來,為首的是振威將軍高雅賢,他們是奉命前來接回晉王見駕去的。高雅賢毫不猶豫,便將箭杆拔了出來,他歷經沙場,身備金瘡藥已成習慣,當即掏出藥來,十分利索地為晉王包好傷,同時跪下稟告道:「微職振威將軍高雅賢,奉皇上聖旨前來迎接殿下、回府見駕!」

  晉王楊廣感到屁股一陣疼痛,惱火地望著眾侍從,喝道:「還不去把他抓來!快!」

  眾侍從立時振作精神,一聲呐喊,重又沖上山坡,追索獵人去了。

  高雅賢估量楊廣已是行走不便,即揮刀砍下兩棵小松樹,用野藤綁了一張簡陋的擔架,將晉王扶上了擔架。楊廣不無感激地望著高雅賢,似是不解地問道:「你是何人?因何到此?」

  「微職是護駕小將高雅賢,今奉聖上之命,特來迎接殿下回晉陽見駕!」

  楊廣略一思忖,又說:「孤王巡邊乍回,早上才得知父皇北巡的消息,於是決定獵取一點野味回去孝敬父皇,不料卻挨了野人一箭……你的名字……叫高雅賢,是不是漠北徒手搏虎的那個高雅賢?」

  「徒手搏虎乃是不得已……」

  「很好……很好!你也一起去把那個野人抓回來。」

  高雅賢領命上山而去,楊廣則俯伏藤床上,由官兵抬回晉陽。

  頃刻間,日麗風和,山林中色彩各異的枝葉在風中搖曳,鳥兒鳴囀,又是一個神仙的境界。神仙本由人做,唯能將權勢利欲淡化至無至空者或能得之,成者號曰「真人」,即是真正的人。

  高雅賢為追蹤那個獵手,攀藤附葛,穿林越穀,找了一山複一山,忙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終於不見兇手的形跡,卻見半山裡兩個道士在松下對奔。

  高雅賢緩步上前,一看便呆在當場,原來是他的師叔楊伯醜、章仇太翼忘情地下棋。為了不驚擾前輩的雅興,他悄無聲息地上前,立於背後觀望棋局。

  章仇太翼未曾回頭,卻道:「傻小子,這棋局你看懂了嗎?」

  楊伯醜不待高雅賢答腔,便又接道:「若是看懂,又何苦追索他的朋友?」

  高雅賢自是不解師叔之言,只好畢恭畢敬地跪了下來,行個大禮:「徒兒給兩位師叔請安!」

  楊伯醜笑道:「師叔在世外逍遙快樂,哪有不安之理?倒是師叔應當向徒兒請安才是,你盡幹出生入死的活兒,一向可好?」

  「師叔這麼說可要折煞徒兒了!徒兒還好……」高雅賢站了起來,又詢問道:「我師父呢?他老人家一向可好?」

  一個聲音在他身後應道:「他老人家怎能不好?倒是你抓不到那個獵戶,卻有點不妙!」

  高雅賢急轉身一看,師父竟然出現在身後,一驚之後,便又跪下請安,之後又問:「師父,你見到那獵戶了?」

  師父不言,卻望著他身後點頭微笑。高雅賢再一轉身,只與那獵戶差點臉貼臉相對。卻聽師父說道:「他叫翟讓,你們將來便是好朋友了。如今你打算怎麼辦?把他抓回去交差嗎?」

  「徒兒……徒兒但聽師父吩咐!」

  「那你回去吧!告訴晉王,人是抓到了,但小將盤問後知道是失手誤傷,所以,便依殿下的吩咐,送他十兩銀子,將他開釋了!」

  高雅賢傻傻地望著師父,莫名其妙。

  師父又道:「便是如此回答,包你無事!」

  高雅賢恭謹道:「是!」

  師父又道:「是,又為何不將銀子送給你的新朋友?」

  高雅賢連說「是,是」,把口袋裡的銀子盡數掏出,約略一看,恰好是十兩,不禁又是一愣。他對師父的神通所知甚詳,但連他自己都不明口袋中銀子幾何,師父卻知道得一清二楚。看來只需依師父意思回去交差,當無失誤,這才友善地將銀子遞給獵戶,客氣道:「請笑納!」

  那獵戶猶豫了一下,終於接過銀子。

  繼之,高雅賢又纏著師父,要他多教一點功夫。師父卻搖頭說:「功夫越高,殺人越多,那有什麼好?」

  「我……我只殺壞人……」

  「好人壞人你看得准嗎?當年你為了復仇,認定長孫晟為壞人,瞞著為師潛逃下山,找長孫晟算帳,結果如何?差點把思人堂姊夫長孫晟誤殺了。今日,晉王搶了翟讓小哥的梅花鹿,你又追蹤不休,若是師父不在這裡,結果又是如何?」

  高雅賢紅著臉,無言地低下頭來。許久,複又問道:「師父,那徒幾何時才能再見師父你老人家呢?直到現在徒兒還不知道師父的大名呢!」

  師父也愣了一陣,才指著楊伯醜、章仇太翼道:「問他們吧!」

  楊伯醜、章仇太翼面面相覷:他們也不知道這位師兄的來歷,雖說他是師兄,其實他們的功夫全是這個師兄代師傳授的。至於他倆的師父,卻從未見面。

  高雅賢的師父又說:「今日你們可以推算我的名字,我讓你們推算。」

  二人道了一聲謝,便各自拈了三顆棋子蔔測起來。過了一會兒,二人停了手中的活計,只是怔怔不語地望著他們師兄,神情怪異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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