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麗尼娜 > 相繼死去的人們 | 上頁 下頁
一〇三


  § 20

  阿亞克斯喜歡把自己的住所佈置得舒適而富有審美感。他早就已經明白,在握有金錢這種神奇尤物的情況下,為還有讓你不喜歡的東西或者使你不滿意的事情而發火生氣,是不可思議的。錢能夠解決任何問題,排除任何不方便。因此,他耐心而投入地裝修自己在莫斯科的住宅,然後又裝修別墅,一切都按照自己的審美情趣取捨。如今,住宅和別墅都完全符合他的高標準嚴要求。阿亞克斯無論在莫斯科市內還是在市郊,都能很舒適地消磨時光。他是個極顧家的人,愛妻子,愛兒子,也孝敬自己的母親。母親常住的地方,正是他溫暖舒適、設施齊全的別墅。他也極其樂意經常去看望母親。母親從來不過問她已故的丈夫和獨生的兒子幹些什麼,只知道富裕證明她的兒子能夠成功地適應新的經濟環境。

  如果撇開阿亞克斯的恐怖主義犯罪勾當不談,總的看來他是個各方面都令人喜愛的人,有許多朋友,以及接受過他的各種幫助、認為自己應當對他感恩戴德的人。乍一看他微笑的臉龐和愉快的眼神,誰都想像不到,這樣一個人會冷酷而不眨眼地下令殺人,會把兩個被人為賦予特殊才能的年輕姑娘當成只不過是一種商品,必須「好好展示」,以圖賣個好價錢。

  送走了妻子和兒子。他們到法國的藍色海岸去了,要在那裡度三個星期的假。這段時間他每天都到母親住的別墅去。那裡等著他的是熱氣騰騰、美味可口的晚餐、露天涼臺上漫長溫暖的夜晚和閒適隨意的談話、阿亞克斯從小就愛喝的加櫻桃醬的茶。今天他也在別墅,他同母親一起在按照老習慣喝茶。一直安安靜靜地趴在主人腿邊的大牧羊犬突然站起來,不安地豎起耳朵。

  「格列塔不安了,」母親說,「大概又是有人在柵欄那邊擦身吧。」

  「我去看看,」阿亞克斯站起來,往肩上套上一件單上衣,「我們去吧,格列塔,檢查一下,是什麼人在那邊走動。」

  他隨著牧羊犬走到柵欄邊,馬上就看見一個毫無特徵的客人正在四下打量。

  「您在找人嗎?」阿亞克斯溫和地問,但是沒有走出柵欄。

  問話只是裝裝樣子而已,因為來人他認識。這個人不止一次在阿亞克斯和車臣人之間充當聯絡員。

  「讓轉告您:再過三天將開始軍事行動,可能要用山中的保育院。」

  「好的,我明白了。還有什麼事情嗎?」

  「別的沒有什麼。」

  阿亞克斯不慌不忙地朝房子方嚮往回走。格列塔畏怯地跟在他旁邊,時而不滿地看看陌生人剛剛站過的地方。

  就是說,再過三天,車臣將開始激烈的戰爭。反對派領導人或者高級指揮官中有人受傷後,將被送到喀爾巴阡山中的保育院去。阿亞克斯的人將在絕對安全的情況下提供高水平的醫療救治和應有的護理。老實說,正是為了要派這個用場,才在一年前租下保育院的房子。喀爾巴阡山中有好些小型飛機場,可以降落運送傷員的飛機,所有的組織問題都由烏齊耶夫上校控制,他一輩子都在外喀爾巴阡軍區服役,在當地擁有通過賄賂建立起來的廣泛的關係。

  往保育院運去了最新的設備,病房兼有手術和電子理療功能,能治好嚴重的外傷病人,只要他還有一口氣。緊急調遣醫生也已安排就緒,所需醫生提前選定,隨時準備上機場。已經有過多次了,官方報道說某某人死於車臣的軍事行動,半年之後他本人卻又重新亮相,活躍、健康。誰也想像不到,這半年他是在哪裡過的,為什麼關於他死亡的消息不脛而走,然而起死回生的本人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一笑,除了「安拉的意志」幾個字之外決不多說。

  再過三天。這就是說,三天之後保育院裡不能再留下一個無關人員,無論是娜塔莎、上校的兒子阿斯蘭別克·烏齊耶夫,還是伊朗醫生。只留下瓦西裡和護士娜佳,當然還有警衛。事情必須在這三天當中搞掂。

  「是什麼人,兒子?」阿亞克斯上臺階時,母親擔心地問。

  「有人迷路了,問去車站怎麼走。媽媽,我們再燒杯茶吧,這一杯已經涼了。」

  「我這就去燒。」她說著就站起身來。

  「你坐,你坐,」阿亞克斯溫和地笑著說,「我自己來。順便也給格列塔喂點食。走吧,親愛的,」他輕輕地拍拍格列塔的頭頂。那條狗討好地眯縫起眼睛,「我們去拿你的食盆。」

  走進廚房,他嚴嚴地關上門,打著煤氣灶,往茶炊裡添上水,從口袋裡掏出大哥大。

  「請接波盧克斯,」他低聲說,「請轉告,鑒定專家只能在三天內抵達。否則就不要來了。二天之後受控樣品將被銷毀。」

  格列塔困惑而委屈地望著主人。他說了它熟悉的「食盆」,可是自己卻沒想到什麼也沒有往這個食盆裡放,為什麼還說?只顧站在廚房中間對著那個黑盒子說一些聽不懂的話,甚至連看都不看放花提包的方向,好吃的帶點鹹味的食塊通常都是出自那只提包裡。與其這樣,它還不如留在老主人身邊。老主人雖然不像少主人這般可親,但是心腸好,總是從桌子上拿點東西喂它。牧羊犬蹲在主人的腿下,試圖截住他的目光。但是阿亞克斯似乎忘記了它,重新在黑盒子上按鍵。

  「如果鑒定專家在三天之內趕不到,你們就甩掉貨物,我們不能再保護它了。三天之後可能有客人要來,必須為他們騰出地方,保證不走漏消息。什麼?我無所謂,這不關我的事。當然,要萬無一失。兒子?他不會有問題,上校全都十分清楚。對,當然,也包括他。再見。」

  阿亞克斯關上電源,把手機放進口袋裡,伸手從花提包裡取狗食。

  「怎麼了,親愛的?」他說,「查皮」的碎末從花提包倒進食盆,發出悅耳動聽的沙沙聲,「餓了?主人不給你吃的?嗨,他真壞,嗨,真壞,完全把小姑娘忘了,只顧忙這事那事。別生氣,親愛的,敞開吃吧。」

  格列塔很能領會主人的語氣,它明白主人沒有給它食物不是因為它什麼地方做得不妥或是犯了什麼過錯。這是最主要的。狗的忠誠規則不能違背主人的意志。格列塔向阿亞克斯投去恭順的目光,舔了舔他的手。

  亞歷山大·塔什科夫很早就懂得了權力和財力,雖然他一直沒有掌過權,只是接受了這一客觀現實。他知道,許多罪行正是為了錢,甚至身敗名裂的風險特別大也在所不惜。一百次中有九十九次都是對錢的渴望壓倒了一切恐懼。

  他清醒地估計了廢止租約的形勢。他知道,租約既然是靠了大量行賄才得以簽訂,那麼決定這一紙合約的人,在租賃者面前就不能回避自己的責任。如果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借助於「幸福童年基金會」在當地的媒體上組織一個戰役,掀起一個浪潮,動員社會輿論,然後揮舞拳頭要求提前廢約,同時表示準備支付全部賠償金,因為孤兒們的利益更重要。甚至還可以試試宣告租約無效。決定租約命運的官員們,在這個浪峰上不可能持久對抗,他們沒有保護租賃者的理由。但是這需要不少於三四個月才能辦到,塔什科夫沒有這麼充裕的時間。

  為了讓能促成快速簽約的人伸出援手,惟一的辦法是花更多的錢行賄,比他們從租房人手裡收到的賄賂更多。當然,行賄不是正大光明的事情,這誰都知道。塔什科夫也知道,但他還是得行賄,用的是蘇聯文學經典作家米哈伊爾·費多羅維奇·鮑加托夫遺產中的錢。當然,他並不親自出面去做這種勾當,一切都安排得天衣無縫,不留痕跡,甚至還高雅脫俗,但是同時也不留回旋餘地,讓受賄人休想耍滑頭腳踩兩隻船。當官的確信受到勢力更強的黑手黨集團的鉗制,他們的事,這個團夥全都了如指掌,如果不這麼做就逃不出它的手心,它非找租房人算帳不可。

  最讓他們害怕的是,他們必須以官方身份到前保育院去一趟,通知租房者趕快把房子騰出來。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敲定文件並且簽字蓋章是一回事,然而收了人家的錢後再甩掉人家,同時當面對他們說有人出更多的錢,又完全是另一回事。無論怎麼說,都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還要有一筆錢用來組織糾察隊。把居民集合到保育院周圍,發給他們寫著「保育院屬￿孩子們!」、「外來人從保育院滾出去!」的標語牌,並且告訴他們該做什麼、怎麼做等等。糾察隊員應該對官方給予道義上的支持,表達出促使儘快廢約的現實理由。

  「我們不想提前打攪你們。我們以為,一切都可以通過對話來解決。」地方行政當局的代表對租房人說,「但是您看,事情起了變化。對此我一點辦法也沒有。租約包含有違約和不守約條款,這您自己知道。我們將房子向您短期出租,只能以一伺出現向保育院撥款的可能性時租房者立即騰出房子為條件。我們沒有守約,我們同您簽訂的是三年租期,因為當時我們相信,三年之內不會給保育院撥款。但是現在有錢了。為了這個三年期的租約我們已經夠窩囊的了。請相信我,為了維護您的利益,凡是我們能做的事情都盡力做了。但是,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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