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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依然在為丈夫弔孝: 城市的弔孝方式是一朵小白花,它就在她的胸前,這朵小白花將在她胸前戴三個多月,多則一年。這是規則,她已經融入這規則之中去,而且,她也想為丈夫戴孝。她佇立在丈夫的墓地上時,才由衷地感覺到: 丈夫從認識她的那一刻起,就讓她鑽進了一個圈套,沒有愛的波浪,也沒有性高潮的回憶,不過,丈夫卻讓她孕育了一個女兒。

  站在丈夫的墓地上時,她才感覺到在她的世界裡還將增加一座墓地。過去,她從不到墓地去,墓地對她來說遙遠的。

  丈夫走了,墓地也就降臨,如果她沒發現丈夫留在紙條上的遺囑,墓地就不可能出現,丈夫的骨灰盒只可能存放在殯儀館裡面。她發現了存放骨灰的世界,那個世界很大,裡面還放著音樂,那旋律輕而又輕,仿佛從樹梢上滑落的露珠,讓人置身于天堂,超越於塵世之外。如果之前沒有發現丈夫的遺囑,她有可能就會把骨灰放在殯儀館。

  遺囑並不是莊嚴地出現,它隨便地在空酒瓶中閃現。可以想像丈夫在活著的某一天已經看見了自己的另一種歸宿。丈夫也許是隨意在紙片上寫下了自己死後的願望,然而,在白露看來,那紙片卻是一道遺囑。

  現在,白露戴著胸前的小白花。她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與外科醫生約會了,在這一個多月時間裡,外科醫生召喚過她兩次,第一次喚她的時候正是她將丈夫送入殯儀館的時候。那一刻,她的手機開始震盪,她總是把手機放在包裡,緊貼她的身體,她知道,在這樣的時刻,只有外科醫生會給她來電話,因為只有外科醫生還不知道她的丈夫已經死了,已經被送進了殯儀館。

  她有很多次都想把自己的婚姻生活告訴外科醫生,然而,每當她想開口說話的時候,也正是外科醫生和她結束一場性事的時刻,好像到了這一刻,分手就已經降臨。外科醫生總是在這刻告訴她說:"我上班的時間已經到了,我要趕到醫院去,一刻也不能耽擱。"她明白了,她和外科醫生之間根本就沒有時間談論生活,他們惟一擁有的時間就是性生活。

  手機在震動時,她不可能與外科醫生通電話,她仿佛在這一刻中斷了奔向外科醫生的激情,或者說火葬場的爐火窒息了她的性欲望。所以,她沒有接電話,她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火爐,直到她親眼目睹丈夫的屍體變成了灰。

  刹那間,她的世界中飛揚起灰塵,這是由她丈夫的屍身化成的灰。她把丈夫安葬在泥土下,剛喘口氣,她又感覺手機在她貼身的包裡震動著,她知道,外科醫生再一次呼喚她了。她直起了腰,她本想走到墓地的外側去,前面有一片小樹林,在裡面也許適合她與外科醫生通電話。她剛走出墓地,就感覺到一個影子在她的身後,她本能地回過頭去,她看見了姚雪梅用冷漠的雙眼注視著她。

  她的雙腳仿佛受到了限制,她不再向小樹林走去,她轉過身來,在那一刻,她意識到了墓地需要她,因為環繞著墓地的除了兩個孩子之外,就是工作人員。白露之所以獨立承擔起丈夫的葬禮,是因為她不想驚動別人,從她父親死的那一天開始,母親就帶著她獨立地完成了葬禮,並對她說:"你父親已經死了,我們依然要生活下去。"生活給予了她舞蹈,給予了她遠離母親的生活,給予了她丈夫,然後又剝離了她的丈夫。白露也許是受到了母親的影響,帶著兩個女兒獨立地完成了葬禮。

  她沒有與外科醫生通話,她一心一意地完成了葬禮,戴上了小白花。一個多月的時間過去了,外科醫生沒有呼喚她,她也沒有給外科醫生打電話。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她戴著小白花,睡了好幾個覺,她獨自睡著,兩個女兒都在上學,她現在終於可以好好地審視自己的一生了。終於,她決定去找外科醫生,並把自己的全部遭遇告訴外科醫生,因為在她看來,時機已到,而且,她感覺到自己的肉體除了性生活之外,還需要另一種情感的長久維繫。

  戴著小白花的白露,依然穿著一身乳白色的衣服,她事先沒有給外科醫生去電話,而是選擇了一個外科醫生休息的下午。這天是星期天,記憶中的星期天下午她總是會撲進外科醫生的懷抱。還沒有等她喘氣,衣服就會像蛻皮一樣從她身體上消失,也許還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每個星期天下午總是她和外科醫生的性生活時間,如果沒有例外,幾乎都如此。

  白露把手輕柔地放在門上。每一次,仿佛外科醫生已經站在門後,一旦她把手放在門上,還未等敲門,外科醫生就會拉開門,空氣中挾裹著性欲的味道,饑渴的味道。那個時刻,對於白露來說,世界是瘋狂的,也是靜止的,僅限於凝固在外科醫生的臥室之中。

  而此刻,當她的手敲了三四下,還沒有人來開門。她把耳朵貼近門,想知道裡面有沒有人,因為沒有預約,外科醫生不一定會在家。她聽見外科醫生的腳步聲朝著門走來了,她有一種驚喜,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見到外科醫生了,她滋生了一種想投入外科醫生懷抱的願望。

  外科醫生穿著睡衣拉開了門,見到白露之後顯得有些尷尬,這種神情對白露來說是異常的,也是陌生的,因為在她與外科醫生相處的時間裡,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神情。門開了,白露並沒有像以往那樣,撲進外科醫生的懷抱。接下來,外科醫生回過頭看了看她說,家裡面有人。外科醫生似乎是在暗示她: 家裡面來了人,不方便與她約會。就在這時,一個女人穿著睡裙走出了臥室,朝著門口走來。這個女人二十歲左右,披著長髮,塗著粉紅色的指甲油,走到門口挽住了外科醫生的手臂說:"家裡來人了,你也不叫醒我……"外科醫生拍了拍女孩的裸臂讓她回屋去,女孩用一種嘲弄的目光看了看外科醫生,又看了看站在門外的白露,然後拖著高跟拖鞋回房間去了。

  外科醫生在暗示白露到外面去。然後他們乘著電梯下樓。在電梯上,外科醫生一直垂著頭,望著腳尖,直到電梯下到了底層。兩個人走出電梯,在公寓樓外是一大片綠草地,裡面交織著幾條小徑。外科醫生帶著白露來到小徑的中央,他好像已經注視到了白露胸前的那朵小白花,他一直盯著這朵小白花不放,白露說:"我丈夫去世了。"外科醫生好像並沒有白露想像中的那樣驚訝,他拍了拍白露的肩膀,勸她一定要節哀。

  兩人就這樣站在小徑中央。過了很長時間,外科醫生告訴她說,他有了新的女朋友,今後他不可能繼續與白露約會了。就這樣,白露異常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的降臨,就像不久之前接受丈夫的墓地一樣。她好像已經從外科醫生的眼裡看見了一種經受不了時間考驗的問題,如今,這個問題終於脫穎而出了。之前,這個問題曾經隱隱約約地上升著: 僅有性高潮是不夠的,她還需要另一種情感,外科醫生沒有給予她,如今,分手卻已經開始了。她平靜地承擔著這一切,好像從這一刻開始,她的眼裡閃現出了另一種期盼和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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