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產科實習醫生(10)

十

　　第二位病人極為美麗，膚色純白，像冬天裡地上的一層雪。她剛換上檢查用的白棉腿套，陡然發現面前來了幾位男醫生，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小兔子，要起身逃離現場。黎醫生制止說："不要動，這裡都是醫生，醫生眼裡只有醫學，沒有男女之分的。"一邊說一邊將左手按著病人的腹部，右手雙指伸進了她的陰道裡做雙合診檢查。病人很聽黎醫生的話，平穩地躺了回去。看樣子才結婚不久，她有幾分難為情，眼睛不敢看我們，只是望著黎醫生一人，臉上漲得通紅。

　　黎醫生說她的子宮發育正常，但是位置後仰。"正常的子宮是什麼位置？"她突然發問。

　　"前傾前曲。"我們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醫學生實際經驗沒有，背書可是我們的拿手好戲。

　　"對，前傾前曲讓子宮與陰道形成一定的角度，就好像一隻瓜低頭伏靠在腹壁上，這樣的位置最有利於精液停留和受孕。如果子宮的位置改變，受孕的難度就會大一些，有的長年不懷孕，偶爾懷孕一兩次，有的生過一胎，就再也沒有懷孕的消息了，很多就是這種原因。"

　　病人被黎醫生的學術氣所感染，也在注意傾聽了，從她半懂不懂的神情裡，看得出她似乎想弄清自己的病因。黎醫生的話好像是說給病人聽的，又好像是給我們講解。末了，她讓我們輪流，每人有一次檢查病人的機會。一般來說，一個病人只讓一個實習醫生檢查還是可以接受的，如果檢查的實習醫生多了，病人就可能有怨言。有什麼辦法呢？醫生要成長就必須有實習的機會，而病人又不希望自己被打擾太多，照顧雙方的平衡點在哪裡呢？

　　我給病人檢查的時候，黎醫生還在一邊指點著解說。對於不孕症患者，婦科檢查很重要，一般的外觀發育觀察就能指引進一步化驗檢查的方向。例如陰毛的發育常常反映性激素的分泌，陰毛稀疏細小，分佈異常，可能是性激素不足的指征。這個病人不孕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她的外生殖器發育極好，只是有一個細節與一般的病人明顯不同。她的外陰部皮膚也是純白，沒有色素沉著。這是少見的個例，到底是個體差異還是與疾病有關？黎醫生沒有提及這一點，我想問，可是當著病人的面不好說，這一個疑問便一直沒有提出來。

　　黎醫生最後給病人的處方是，與丈夫同房後立即墊一枕於腹下，以使子宮儘量恢復到前傾前曲的位置，然後開了些維生素E等藥丸，病人滿有收穫地離開了。

　　第三位病人年齡較大，有十多年的不孕史了。黎醫生邊檢查邊說："生殖器發育不好，陰道窄小，恥骨聯合出口限制，內外陰發育都欠佳。"放入兩指檢查，病人說痛，雙合診發現子宮只有拇指大小，沒有充分發育，看來懷孕希望渺茫。

　　病人聽了黎醫生的話，空虛地望著醫生，有一絲難為情的笑，她好像對醫生的話並不感到意外。黎醫生接著問："婚後從來沒懷過孕吧？"病人果斷地搖頭，"這一輩子都不知道懷孕是什麼滋味。"

　　對於這樣的病人，醫生有些無計可施。病人的病史這麼長，一定在多處求過醫，可能聽到過太多差不多的答案，本也不抱希望了，再來看一次，只是想碰碰運氣而已。

　　黎醫生給她開了一些促排卵的藥物，叮囑她同房後用一隻枕頭墊高臀部。"仰臥墊高臀部，而不是像前面那個病人一樣俯臥墊高臀部。"黎醫生轉而向我們提問，"這是為什麼？"我們正思索回答，孫醫生一手扶著病人的肩，說："她的子宮只是發育欠佳，位置還是正常，不是像前面那位病人一樣後傾，所以要取正常的仰臥位。"孫醫生看我們都一個個贊同地點點頭，轉向病人問："知道了不？"病人也點頭表示明白，告辭走了。看著病人瘦小的身影離去，我們都感覺到了醫學的局限和無奈。

　　這時第一個病人拿著化驗單回來了，孫醫生一看，白帶中白細胞增多，與肉眼觀察一致，有炎症表現，開了一些口服、外洗的藥，又開了一盒栓劑，告訴了病人的用法，又叮囑病人用藥期間不可以懷孕，停藥後要間隔三個月以上懷孕才可以避免藥物的傷害。

　　又看了幾個病人後到了下班時間，我們走出婦檢室的門，發現走廊上走動的人多了起來，人們或看完病回家，由家屬攙扶著，或提了飯盒行走匆匆，看得出是給住院的親人送飯來了。看著眼前這麼多的人，我覺得中國人挺能生的，然而，親眼目睹了診室裡還有許多求子心切的人，我才知道原來在這一點上也是苦樂不均的，正像這世上的許多事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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