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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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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川藏公路,我們的大巴一直開到了拉薩,開到了舉世聞名的八廓街。古老的石街,承載了太多的滄桑,石頭鋪就的街面已被多少代人的腳底磨得光滑鋥亮,街道上走過一個又一個背著沉重行囊的遊客,穿著色彩黯淡的長袍的本地人,還有身披大紅袈裟目光安詳的喇嘛……我坐在一塊石頭鑿磨而成的石凳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任高原橘紅色的陽光照耀在我的肩頭,我陶醉在這片異域的風情中。 然後,我就一個人在拉薩瘋跑,每一條大街都讓我嚮往,每一條小巷都充滿神秘,我拿著相機漫無目的地拍攝著,和身邊陌生的人肆無忌憚地交談。我像一隻好奇的大鳥,想飛遍拉薩的每一個角落。 沿著一條小巷,我走進了一座頹廢的少有人跡的寺廟。寺廟的地面、圍牆和屋頂上長滿了荒草,荒草間棲息著枯黃色的麻雀和斑鳩。也許幾十年、幾百年來它們就一直居住在這裡,我走到近處,它們才極不情願地懶洋洋地飛起,落在旁邊,咕咕叫著,好奇而不滿地望著我。在這座寺廟裡,我是一個不受歡迎的入侵者。 寺廟裡沒有一個人,佛像和香案上落了一層厚厚的塵灰,屋頂半邊已經倒塌,另半邊露著幾個巨大的窟窿,透過窟窿可以看到湛藍的天空。佛像旁的兩根木柱油漆斑駁,上面隱約有鐫刻的字跡,我仔細辨認,才發現那是一副對聯。一邊已經模糊難辨,另一邊刻著—你既無心我便休。 你既無心我便休,你既無心我便休……我一遍遍地念著,內心突然電閃雷鳴般大徹大悟。我何必要愛上媚娘呢,我何必要這樣心中苦苦地想著她呢,我何必要自己墜落到黑暗的深淵中不願自拔呢?你既無心我便休,你既無心我便休…… 在遙遠的西藏,我想我應該忘記媚娘,我想我已經忘記了媚娘。 半個月的西藏之行很快就結束了,我又回到了福州。 回到福州才發現,媚娘從來就沒有走出過我的內心,她一直潛藏在我的心靈最深處,就像那些冬天裡的小草,表面上乾枯死亡,而一旦春風吹拂春雨滋潤,它又會破土萌發蓬勃生長。 福州註定是我的傷心之地,福州到處都是媚娘的影子,到處都是媚娘留下的烙印,然而我又無法離開福州,我的事業在這裡。我失去了愛情,如果再失去事業,我就失去了一切。 我只想再見媚娘最後一面,見過最後一面,也許我就不會再想她了,我就會忘記她。 回到福州的第一個夜晚,我就急急地撥打媚娘的電話,卻被告知,你撥打的電話已停機。我神經質地撥打了好多遍,每一遍都是停機。 我頹然坐在床上,茫然不知所措。 月光透過窗櫺照進來,社區外的那些歌廳酒吧的音樂聲響起來了,在夜風中飄散著,飄渺而不真切,仿佛夢境一般。我突然想到,她會不會出什麼事情。我翻身下床,跑出社區,攔了一輛計程車,急急地駛向她居住的宮巷。 來到她家門前,我沒有絲毫猶豫就扣響了門環。整個宮巷的房子都非常古老,獨門獨院,油漆木門,雕樑畫棟,院內曲徑通幽,顯得滄桑而古樸。宮巷的格局還保持著當初建造的規模,它像都市中的鄉村一樣,獨享著一份難得的寧靜和安謐。 院內傳來了拖遝而冗長的腳步聲,不是媚娘的,媚娘的腳步簡潔而輕快。我正在猶豫著,大門上方打開了一扇小窗,伸出了一個老男人光潔圓潤的頭顱,他問,找誰? 我說,找媚娘。 他說,搬走了。 我愕然,問道,這不是她家嗎? 老男人不耐煩地放下窗戶,在裡面冷冷地說,已經賣了。 大叔,大叔。我幾乎要哭出來,我問,您知道她搬哪裡了嗎? 不知道。 屈指算來,我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去寺廟裡給孩子們上課了。這段時間裡,我消沉墮落,自暴自棄,我對不起那些孤苦的孩子,我對不起信任我的惠淨法師。 我給孩子們教授的是《古文觀止》,那本書我早就背誦得滾瓜爛熟。還在我很小的時候,當教師的父親就用教鞭逼迫我來讀那些起先艱深拗口而後來含英咀華的文章,那些穿越了千百年的精美華章讓我這一生受益匪淺,因為喜歡它們,我喜歡了文學,我報考了大學中文系,我開始了寫作,我選擇了記者職業。 所以,我為孩子們教授《古文觀止》得心應手。 又是週末,我想,我要把這段時間耽誤孩子們的課程補上來。 我一個人騎著叮叮噹當渾身亂響的自行車,穿行在都市的高樓大廈間,行進在一輛輛色彩絢爛的轎車旁,駛向北峰。在這條路上,當初撒滿了我和媚娘的笑聲,而從此後就只有我一個人。我艱難地騎著,佝僂著腰身,騎得歪歪扭扭,騎得疲憊而憂傷,仿佛風中之草。 自行車放在山下,我徒步上山,來到了寺廟前。往昔的這個時候,孩子們琅琅的書聲距離很遠就能聽見,而今天,寺廟裡靜悄悄的。 走進寺廟,我見到了惠淨法師。惠淨法師說,山那邊建造了一座希望小學,孩子們都去那裡讀書了,已經走了一個月。 惠淨法師還說,難為孩子們了,在寺廟裡,她們沒有肉吃,她們普遍營養不良。也難為了你們,跑這麼遠來為孩子們上課。現在一切都好了,希望小學裡有專門的教師,也有食堂宿舍。 我望著窗外幾近坍塌的教室,點點頭。 惠淨法師突然問,媚娘今天怎麼沒有來? 我忍了很久的眼淚突然一下子奪眶而出。我說了我們怎麼認識的,我說了她是別人的妻子,我說了她不接我的電話,她已經搬走了,不知所終。 我邊說邊流淚,壓抑了很久很久的委屈,突然一下子噴發出來。慈祥的惠淨法師就像我的母親,我在母親面前無所顧忌。 惠淨法師一言不發,她的目光滿含慈愛。 我說,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呀? 惠淨法師說,放下。 什麼? 放下。 噢,放下。 此後,媚娘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我不再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會有一種叫做愛情的東西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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