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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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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2005年的這個夏天,我生活在沒有媚娘的城市裡。 我曾經想過,時間的潮水會沖刷掉一切印痕,包括創傷,包括苦痛。世界上沒有走不過的溝坎,人生中也沒有走不出的艱難。 我常常想,天涯何處無芳草。每一個人絕對不會一生中只愛一個人,那些所謂的地久天長海枯石爛其實只是藝術家的美好想像。再完美的夫妻,也會有出軌的時刻,即使是心靈出軌。在這個商業社會裡,每個人的周圍都充滿了太多的誘惑,也充滿了太多的機會。那些望夫石和哭長城的故事也只出現在農耕時代的神話傳說中。現在誰還敢說,我這一生只守護著一個人,我會只愛著一個人,我不會對別人動心,我會從一而終? 我想,我會忘記媚娘的,就像忘記小時候曾經經受過的一次傷痛。 然而,我離開福州,走出很遠很遠,從閩江走到漢江,從福州走到武漢,我依然沒有走出對媚娘的思念。 媚娘永遠都會在我的心中。 2005年夏天,沒有媚娘的城市依舊美麗如昔,我每天依舊忙忙碌碌地去報社打卡上班,從熱線部搶奪線索,然後以獵犬般的速度趕赴現場。在第二次來福州時,我已經從當初的情感記者變為社會記者,我喜歡作為社會記者的那種成就感。 有時候,我幻想著會在這裡遇到媚娘,會在某一處街角,看到媚娘突然走出來,長髮飄飄,笑顏綻放。可是,每次我都是悵然而歸。 媚娘,你在哪裡? 阿青常常會打電話過來,詢問我的衣食住行,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裡,卻好像遠在天涯一樣關切和牽掛,讓我心底浮起柔軟的感動。 想起阿青,我心中就會充滿憐愛和同情,我就會想起她工作的場所。我曾經給阿青說過好多次,別幹了,另外換個工作吧。可是,阿青去了一家家或大或小的公司應聘,都被告知不需要人;我們還去過一周舉辦一次的人才招聘市場,那裡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的應聘場面讓人喘不過氣。尋找一份滿意的工作,在這座城市裡,真的好像尋找夢中情人一樣艱難。 阿青說,她們班現在還有許多同學,因為沒有工作,呆在家中,依靠父母生活,和他們比起來,她畢竟還有一份工作,她很知足很幸福了。 阿青還說,她們班有一位男同學,家庭非常貧困,他是到處告貸舉債上完大學的。本想畢業後參加工作就可以還清債務了,沒有想到,找工作一再碰壁,最後自殺了。他自殺後,父母看不到生活的任何希望,也一起自殺了。 我上班的報社對面是一個寬大的廣場,有時候我夜半回家,要經過廣場,每天夜晚都看見廣場邊的長椅上躺著一個又一個人,頭枕著布包,路燈燈光照著他們香甜酣睡的臉,他們都身材消瘦,文質彬彬,有的還戴著眼鏡,滿臉的書生相。尤其是那些女孩子,她們睡覺也會那樣矜持地蜷曲著身體,懷中抱著包裹。包裹裡可能放著她們僅有的衣服和喜歡閱讀的書籍。我一陣心酸,然而我又無法幫助她們。我想起了曾經採訪過的三個賣淫女,她們也都大學畢業,從外地來到福州,找不到工作,身上所有的錢都花光了,夜晚就露宿在公園裡,再後來,她們沒有錢吃飯,餓了三天。第四天,她們不得不搖搖晃晃地走進桑拿城裡賣淫,以換取生活的所需。 每當看到這些情景,我就異常痛苦。 我是記者,我接觸了社會最底層的生存艱難,也目睹了上層社會的奢華糜爛。我最有發言權。我見過在菜市場靠撿菜葉為生的老太太,也見過一夜揮霍20萬隻為要和當今很紅的一位模特共度一夜情的富商;我見過為了供兒子上大學而抱病挖煤最終埋屍井下的老人,也見過在車展上一把交出上千萬而開走豪華賓利的煤礦主;我見過手持血衣跪在縣政府門前申訴的農民,也見過在賭場一擲千金的腐敗官員。 但是,我相信,會有那麼一天,腐敗在這片神聖的土地上銷聲匿跡,在共和國的天空下蕩然無存。 和阿青在一起,我從來都不讓她破費,我知道她工作的艱難和工資的來之不易。 有一次,我們又提起了媚娘,儘管在她的面前,我竭力掩飾自己對媚娘的思念和懷戀,可還是常常無意中提起。我說,媚娘和你哥哥感情真好。 她說,他們從認識到結婚,一直到最後,都很有感情。 我說,你哥哥怎麼就會死亡呢?到底怎麼死的? 她說,兩年前,哥哥下班回家,去一家超市購物,那家超市遭到了汽車炸彈的襲擊。你知道的,伊拉克一直恐怖襲擊不斷,一直有平民傷亡。那次襲擊死亡上百人,其中就有我的哥哥。 她沉默了好長時間,我看見她的睫毛上掛著淚珠。 她又說,哥哥不去伊拉克,我們什麼都好了。一家人在一起,房子也不會賣了。 我說,你們為什麼要賣房子啊? 她說,哥哥出國,要交給蛇頭幾十萬元。蛇頭拿到錢,才會幫你辦理一切手續,再帶你偷渡出國。他們有門路,他們就依靠這個發財。我們家沒有錢,全是借的高利貸。哥哥死後,債主知道我們無力償還,就逼我們賣掉了房子。 我說,那麼你知道媚娘現在在哪裡?她說,賣掉房子後,我們還清了高利貸,一無所有。媚娘不知道去了哪裡,她臨走前一直在說,是她害死了哥哥,她對不起哥哥。我去過她南平的家尋找,可是沒有,她父母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直到現在,還是沒有她的消息。 我默然,心痛如絞。原來是這樣。 我以為我這一生再也見不到媚娘了,沒有想到我居然還能再見到她,我更沒有想到是在一個太不可思議的地方見到她。 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我們已經分隔了兩年之久。在這兩年裡,我一直不知道她在哪裡,她也不知道我曾經輾轉了好幾個城市,在遍體鱗傷,在工作一再遭受挫折後,又回到了福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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