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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一曲唱罷,花小尤再施一禮,說:「這個不算,權當溜溜嗓子,下面我再給大家唱個純正的二人轉小帽兒,《情迷五更》。」

  這是個男女幽會的段子,先唱一更天時,女子等待男子的急迫心情,接著是:

  二更裡敲窗櫺,小奴我一聲應,

  下地開了門呀,笑臉把君迎,

  一把拉住郎君手,郎君郎君叫了好幾聲。

  三更裡進繡房,二人相擁上牙床,

  揭開紅綾被,露出菊花香,

  一朵鮮花與郎戴,郎君你說香不香。

  五更裡天發白,叫聲郎君快起來,

  外邊金雞叫,東方魚肚白,

  我把郎君送出外,問聲郎君你還來不來?

  雷鳴般的掌聲歡呼聲把劇場淹沒了,也把慕雨瀟淹沒了。

  那天在黃花寨,花小尤問他,看沒看過二人轉,他否認。其實,他看過,看過很多次,花小尤唱的這段小帽兒,他也看過,好像不叫《情迷五更》,叫什麼《情人迷》。他記得很清楚,唱這段《情人迷》時,那個男扮女裝的演員,淫聲浪調,扭捏作態,眼神極其淫蕩,動作極其下流,唱到上床的那一段,甚至把叫床的動靜都弄了出來。可同樣的小帽兒,到了花小尤這裡,卻處理得完全不同。唱一更時,她獨出心裁地旋起了手帕,手帕從左手旋到右手,又從右手旋到左手,把個獨居閨房盼郎君的寂寞女子的熱切心情表現得淋漓盡致。唱到「二人相擁上牙床」時,她秀目含羞,粉面微垂,唱得情深意切,真摯感人,沒有一點醃。唱到最後一句「郎君郎君你還來不來」時,她聲音哽咽,眼中淚光晶瑩,叫人備覺不忍,心中直想應一聲「來」。更讓慕雨瀟沒想到的是,花小尤的嗓音竟這樣迷人,這樣有磁性,毫無矯情,妙如天籟,一聲入耳,卻只覺有什麼東西穿透進心裡。

  南時順起身去了廁所,他不敢看了,怕再看下去,手心都會被紮爛了。

  演出結束後,慕雨瀟和花小尤被南時順請到他的住處。慕雨瀟本來想婉言謝絕,也說不上為什麼,他不喜歡南時順這個人,一打眼,直覺就告訴他,此人絕非同道之人。但花小尤欣然應允,也不問他願不願去,挽著他的胳膊就隨南時順走了。南時順很高興,他的真實目的就是請慕雨瀟,如果慕雨瀟不來,單只花小尤來了,以後的事恐怕要麻煩。

  南時順住在大南門裡的高麗會館。這是一個二層小樓,二進院落,門口兩個耳房,房頂是綠脊黃瓦。崇德元年冬,清太宗皇太極親征朝鮮,連戰連捷。翌年正月,朝鮮王請和,以三個王子為質。清軍遂攜三個王子回盛京,在大南門裡建此邸賜三個王子居住,三個王子滯留盛京八年才得以回國。

  花小尤仍然穿著那件大紅旗袍,外邊罩了件白色的毛開衫,腳上是一雙黑皮鞋。南時順本來穿一身米黃色西服,招呼二人坐下後,進裡換了一身白衣黑褲,儼然一個正宗的朝鮮人。

  南時順其實是日本現役軍人,官居少佐,家裡是日本望族。在這高麗會館裡一共住了四十幾個人,除了十來個真正的朝鮮人以外,其餘的都是日本現役軍人。他們穿著朝鮮服裝,唱著朝鮮歌,也都有一個朝鮮名字。

  當時在日本,有一首非常流行的《馬賊之歌》,歌中這樣唱道:

  今日吉林城頭外,駿馬嘶鳴震天驚。

  明天突襲奉天府,荒原黃沙朔風疾。

  壯士灑血黑龍江,月映戈壁浴征衣。

  清朝末年,數以萬計的日本現役軍人就唱著這首《馬賊之歌》,裝扮成朝鮮人,來到東北,分散在奉天、吉林、黑龍江,在山上拉杆子,當馬賊,當土匪。南時順率領的這四十幾人,就是在東北上百個日本馬賊幫中的一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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