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亮高跟鞋(45)_學達書庫

四十五

　　吳明穿著黑夾克，毛腰縮頭的站在樹下避雨，吸了一口煙便咳嗽幾聲，見周凱走近了，眼裡頓時精芒畢露，不冷不熱地說：「你倒是悠閒，小雨出了大事你不聞不問，還有心思躲這裡跳舞！」「怎麼了？」周凱大驚失色，忙掏出手機查看，才發現上面有一串未接電話，想必是舞廳內的音樂太大以至沒聽見。「跟你說，兩個小時前，金礦工地有一台渣土車翻下了山，車報廢了，司機目前在縣醫院搶救，這屬於重大安全事故。」吳明懊惱地說，「小雨是責任人之一，她給你打電話你不接，就通知了我。」

　　「怎麼搞成這樣？」周凱大驚失色。

　　「工地上出事故是常有的，區別只是事大事小，現在也沒必要去查問緣由。」吳明從樹後提出一塑膠袋，吩咐道，「我不方便出面，你馬上提著這些東西跟你們公司的張經理一起去找方總，請他斡旋，儘量將這事擺平。」

　　「張經理肯出面嗎？」周凱雖在物資分公司已久，但要請動張經理自忖面子不夠。

　　「當然，我已經跟他通過話，他在分公司門市部等你。」吳明胸有成竹，「這只是第一步，再有其他辦法我會通知你。」

　　周凱打開塑膠袋一看，裡面全是名煙名酒，自然不好意思讓吳明破費，忙問：「這得多少錢？我給你錢……」「說這些幹嗎，趕快去辦正事！」吳明頗為惱怒，「別只光顧著跳舞，好歹要有所上進，當心玩物喪志！」

　　如被人當頭打一猛拳，周凱面子有些掛不住。

　　「不服氣？要不是小雨口口聲聲說你是她男朋友，我還真懶得說你！」

　　周凱遲疑半晌，回道：「謝謝您的提醒……」

　　「快去吧。」吳明從工地返機關這段日子，一直鬱鬱不得志，性情偏於暴躁。他寄予厚望的林小雨眼看要步其後塵，心中的煩悶無以復加，同時也對在公司幾乎沒任何上層社交能力的周凱大感失望。

　　周凱提著禮品一路小跑，出得大門時突然放慢腳步，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黑暗處，臉色如生吞了一隻蠍子般難看。

　　深夜一點。無風，大雨滂沱。

　　工地所有職能部門的燈全亮了，昭示著今晚會是一個不眠之夜。

　　老張陰沉著臉，穿著一雙濕漉漉的雨靴在辦公室內走來走去，突然神經質般拍桌子怒喝：「好端端的修改施工計畫，出事了吧，要是為此丟了飯碗，就是死也要去集團公司上訪，替死鬼我可不當！」「先別慌，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老於從兜裡摸出一根香煙點燃，勸道，「剛才林秘書給吳書記打了幾通電話，他會幫忙想辦法的。」

　　「有用嗎？吳書記現在自身難保，還有辦法救我們？」老張指著劉副經理空蕩蕩的辦公桌，唾沫星子飛濺，「你剛才沒看見這一位的態度，好像渣土車是我推下山去似的！」

　　林小雨一身潮濕，怔怔地坐在椅上沒說話。連日的暴雨將原本就不牢固的地基洗空了，加上開裝載機的司機偷懶，想減少自身工作量，一味地讓渣土車靠近崖邊再傾倒，結果渣土車還沒完全靠近崖邊就連人帶車滾下十來丈的深溝。林小雨聽到消息後來不及帶雨具就穿著皮鞋一路跌跌撞撞趕到現場，只見碎玻璃、零件散落了整面斜坡，當看見一堆只剩廢鐵的渣土車在雨中飲泣時，差點暈過去。稍事調整，她立刻加入搶救傷者的行列，跟工人們一起手抓肩扛移開壓在車上的碎石，當生死未蔔、血肉模糊的司機被工人從渣土車內抬出時，她終於精神崩潰，癱坐在泥地中。

　　「老張，還是先寄希望司機能度過危險吧。」林小雨乏力地說。

　　老張，看了林小雨一眼，垂下頭來。

　　一個生命還在醫院生死未蔔，現在就謀劃自身的未來結局，未免不道德。

　　「對不起，老張……」

　　「你說得對。」老張苦笑道，「林秘書，你去換身衣服吧，不要感冒了。」

　　當電話鈴聲如秋蟬寒栗時，老於立刻沖上前去，話筒尚未接近耳邊就大聲喊「喂」，此後再不出聲，渾身篩糠似的抖動，末了，驚喜交加地望著其餘二人說：「是劉經理打來的電話，好消息，司機脫離生命危險了。」林小雨懸著的心終於落地。可老於乾瘦的臉很快籠上一層陰雲，悶聲道：「他在電話裡指責我們工作沒做好，娘的，估計他們想推卸責任。」

　　老張的兩粒眼珠如被磨平的褐色玻璃球，混沒了光澤。他步履緩慢地走至桌邊，扶著桌案坐下，歎息道：「既然這樣，那就來吧，王總走的那天我就知道，末日到了，沒想到最先報應在我身上……」老於乾裂的嘴唇囁嚅著，想勸老張，卻說不出一個字。辦公室的燈開著，卻像泡在無邊的墨汁裡，三人都看不見光明彼岸。

　　「你們都是有家室的人，要是丟了工作以後的日子會很難過。」林小雨咬牙說道，「公司如果追究我們安全員的責任，我來頂吧，我還年輕，又無牽無掛的，大不了從頭再來就是。」

　　「這怎麼行……」老於話雖這麼說，眼裡卻飽含感激之意。

　　「就這麼定了，以後工地的日常安全監督，你們兩位多用心。」林小雨說完，在老張老於的感恩中走出了辦公室。

　　看著茫茫雨夜，林小雨進退維谷。事故的發生源於渣土傾倒方案改變，按理他們並不需要為此承擔過多責任，但現實往往殘酷無情，有時並沒有可以說理的地方，如果跟曹經理為首的集團對峙，她自知沒這個能力。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春雨淋在她蒼白的臉上，刺骨的冷，內心一片灰暗荒涼。

　　「小雨，開門啊！」

　　焦灼的呼喊與劇烈的敲門聲接連傳來，將林小雨從睡夢中驚醒，想張口詢問，才發覺全身發熱喉嚨刺痛，想必是昨晚淋了雨加上心情不暢不知不覺便感冒了。

　　「小雨，是我，周凱！」

　　林小雨一喜，披上衣服，掙扎著打開門。當房門外那張熟悉溫暖的臉龐躍入眼簾時，她簡直難以置信，問道：「你什麼時候過來的？」「知道你現在一定很慌，租車連夜趕來的。」周凱帶著滿身風塵進門，一轉眼見林小雨氣色不佳，便伸手朝她額頭探來。「哎喲，這麼燙！」他驚呼，忙扶她到床邊躺下。

　　「現在幾點了？我不能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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