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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真的呀?」一聽說要放假,胡立仁頓時來了精神頭,立馬躥出門。

  第二天晚上每人分了五十斤新磨的大米,旅行包被大米撐得鼓鼓的。為了防止拉鎖撐開,我們用白線將拉鎖縫緊。

  這一夜,大家興奮得睡不著覺。談論著回家後各自的打算。邱玉明坐在炕梢,撩起內衣抓蝨子。抓一個放在嘴裡一咬,嘴裡叨叨咕咕:「叫你吸我的血。」

  胡立仁更絕,他把抓到的蝨子一個個弄到破罐頭盒裡,大約有一個排,然後劃著火柴扔到裡面,發出劈啪的爆響聲。

  望著他們的舉動,我忽然感覺自己身上也癢癢起來。前些日子幹活忙,躺在炕上就睡,覺不出身上癢。下鄉已兩個月沒洗澡,多乾淨的身子也會生蝨子。我將手伸進線衣裡,不一會兒就抓出個蝨子,個頭真不小。我用兩個大拇指蓋一擠,的一聲,指甲上出現了一塊血跡。這可惡的蝨子,真讓人噁心。抬頭望望老知青,也在抓蝨子。但神情那麼坦然,有說有笑,掐得嘎嘎響,仿佛抓蝨子也是一種樂趣。

  本想換一套新襯衣,可換上後身上照樣有這寄生蟲,還是回家徹底換吧。

  書包裡裝上需要換洗的衣服,想著明天就要回家了,躺在炕上竟激動得難以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各連出動了馬車,但仍裝不下這些人,營裡又出動了所有車輛:兩輛馬車,兩台叫「小蹦蹦」的手扶小型拖拉機和一台帶拖車的膠輪「東方紅」拖拉機。

  大家將自己的旅行包扔到車上,擠靠在一起,有說有笑。我和韋翠花貼身坐在拖拉機的拖斗裡。

  「小白,割葦子的錢昨天發下來了。」韋翠花說著從兜裡摸出兩張五元的遞給我,「我得了二十塊錢。你幫我做飯沒少挨累,咱倆對半分,這十塊錢你拿著。」

  當初黃樹川定的上葦塘只記工分,不掙現錢。韋翠花掙這二十塊錢多不容易,我怎能要她的錢?我忙說:「你的心意我領了,可這錢是給你的,我不能要。」

  「怎麼,瞧不起我呀?多少是點意思,回去給家裡買點兒啥。」韋翠花說著硬往我兜裡塞。

  我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將錢塞進我的兜裡。身旁的知青看著我倆推搡著,以為在搶什麼東西。韋翠花急得滿臉通紅,小聲說:「小白,別這樣。叫人看著不好,快拿著。」

  看來不收這錢是不行了。我鬆開手,從她手裡抽出一張五元錢,說:「那我就收下一張吧。」韋翠花還要將手裡剩下的錢給我,見我實在不收,只得作罷。

  幾個小時後,我們到達了盤山火車站。不久前,正是在這兒,那輛「嘎斯」大貨車將我們拉到了青年點。今天,我們又要從這兒回瀋陽。這一來一回,卻使我們的命運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火車站很簡陋,售票處與候車室在一個大廳內,裡面僅有的幾排長椅,堆滿了知青裝大米的旅行袋。人群擁擠,地面骯髒,大廳裡充斥著難聞的氣味。

  看到大廳裡擁擠不堪,我們索性在車站柵欄外休息。

  盤錦始發,去瀋陽的只有下午一點的一趟列車,此時正靜臥在鐵軌上。

  就要檢票了,我扛起旅行袋,隨著人群來到檢票口。忽地發現許多人爬上柵欄躍進月臺,紛紛向停著的火車奔去。月臺的工作人員想制止也無濟於事。

  月臺上,黑壓壓的人群蝗蟲般撲向列車。從車門已擠不進去,大夥兒紛紛從窗口往裡爬。我跟著韋翠花奔向車窗口。我倆將旅行袋從窗口投了進去。韋翠花手扒著窗口兩腳亂蹬卻上不去,我急忙抱起她的雙腿將她從窗口塞進去。隨後我也從視窗爬進來。轉眼工夫,全連的人像鑽地道似的順視窗爬了進來。

  列車啟動了,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音。車廂裡人擠人,亂成一團。我疲憊地靠在座椅上。一抬眼,發現對面坐著個女青年,那不描自黑的細眉,那筆直的鼻樑,真是與眾不同。這不是在小賣部相撞的方怡玫嗎?

  方怡玫側臉瞅著窗外。在這亂哄哄的車廂裡,她矜持、淡漠的表情顯得極不和諧,卻莫名地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出水芙蓉般的純美,讓我的心跳驟然加快。我的視線完全被這少見的氣質吸引了,連韋翠花問我的話也聽不清。我只是機械含糊地「嗯嗯」著。

  方怡玫突然轉過頭,認出了我,輕輕點了下頭。她嘴唇嚅動了一下,似乎要說什麼。就在我倆目光相碰的一瞬間,韋翠花終於忍不住捅了我一下:「哎,你瞅啥呢?只會嗯、嗯的,我剛才問你的啥?」

  「啥?哦……」我這才回過神。忽覺臉發熱,趕緊將視線移開。

  方怡玫又轉過臉去。

  這時,兩個腦袋長得像大冬瓜和小土豆的男青年,噴著酒氣,裹著黑棉襖,一溜歪斜地擠過來。他倆晃蕩到我身邊四下撒目。「大冬瓜」斜靠到我身上,一股難聞的酒糟發酵的氣味撲鼻而來。我厭惡地推了他一下。他醉眼惺忪地瞪了我一眼:「你,你推我……幹啥?」

  瞅他那樣,我噁心得要吐,我眉頭一皺,剛想開口。韋翠花拽了我一下小聲提醒道:「別搭理他,你沒看他醉成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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