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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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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的知青呼啦一下圍了上去。胡立仁擠上前一看,不禁一怔:「這不是周慶福嗎?」 「什麼?周慶福。」我心裡一陣緊縮。壯著膽悄悄湊了過去。從人縫中一看,真是周慶福。 周慶福小臉煞白,左腮粘了塊爛泥,一雙小眼睛瞪著,嘴角緊閉。胸口被子彈打穿,湧出的血濺滿全身,粘上的泥土變成黑紅色。我頭一次看見這種慘狀,驚悸得頭發暈。我突然感覺胸悶得像堵了什麼東西,我不忍再看下去,趕緊扭過頭。 吳大山瞟了一眼地上的周慶福,問身旁的法警:「怎麼回事?」 那個法警用腳踢了一下周慶福的屍體說:「我們坐車押他到監獄,剛走到這兒,這小子就說有尿憋不住了。我們就給他打開手銬,讓他下去。可這小子剛一下車就往路邊的葦子地裡鑽。我們喊他,他就是不回頭。我們在後邊追,這小子像兔子似的一個勁兒往裡跑。我們一看這小子要逃跑,就朝他開了兩槍,這小子被放倒了。拖出來一看,死了。」 法警看著吳大山問:「這小子是不是你們青年點的?」 「啊——是呀。」吳大山說。 「這小子是戴罪潛逃,死有餘辜。」法警嚴肅地說,「你們大隊給出個證明。大隊長在不在?」 「我就是。」吳大山自我介紹。 「你帶鋼筆沒有?」 「帶了。」 法警面無表情地說:「車裡有紙,你到車裡出個證明,就寫這小子畏罪潛逃,被打死的。」 「叫我寫啥證明?」吳大山白了那法警一眼,「我又沒看見他是咋跑的?」 那法警生硬地說:「這地方是歸你們大隊管的不?」 「是啊。」 「既然他在你們這地方跑的,你當大隊長的就沒責任?叫你寫個證明很正常嘛。」 「話不能這麼說,你們押著他走到這兒,是你們讓他下車解手的,我有啥責任?」 「你要知道,這可是政治問題。」法警說著,晃了一下手中的槍。 「你少扣帽子。」吳大山不甘示弱,蔑視地瞅著那法警,「我當過兵,擺弄過這玩意兒,少拿這個嚇唬我。你們沒看住,拿槍打死了人,誰知道咋回事兒?這證明我不能出。」 「你寫不寫也是這回事兒。我不跟你廢話,屍體你們自己處理吧。」 法警說完扭頭跳上了車,砰地關緊車門,發動了車子。 吳大山氣得臉發紫,怒視開走的車,呸了一聲:「上這兒裝什麼橫。」 吳大山走到屍體旁,他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著。他慢慢蹲下身子,用手輕輕擦去周慶福臉上的泥塊,重重地歎息了一聲。 他緩緩站起身對身邊的人說:「你們回去取鍬鎬,就近挖個坑,埋了吧。」 一會兒,那倆人扛著鍬鎬回來,找了一塊乾爽的地兒,連刨帶挖,一會兒就出現了一個兩米長、一米寬的深坑。幾個人過來,將周慶福拖進坑裡。 尤金珠、冷霜月倆人剛才還站在人群後面不敢看。這回要埋她的同學了,忍不住上前看了一眼,頓時眼淚就下來了,嗚嗚地哭泣著。 冷霜月兩眼有些發直,盯盯瞅著周慶福,似乎想哭,卻又極力忍著。 挖出的土,帶著雜草和葦根一起又被填進坑裡。周慶福下鄉不到一年,就這樣被埋進了這片鹽鹼地裡。 過了兩天,有人發現在埋周慶福的地方凸起了一個墳包,邊上插著一塊木板,上面是用仿宋體寫的幾個字:周慶福之墓。 全營立即引起一片騷動。吳大山命令各連的連長、指導員查找是誰幹的。「狗熊」仍然受到民兵的嚴密監視,連上廁所都有人跟著,不可能有這種機會,他被排除了嫌疑。有人又想到了我。這兩天我跟大夥兒一起上工,晚上早早就鑽進了被窩。杜金彪這幾天晚上沒出屋。達子和崔紅英上我屋調查時,邱玉明和石鐘瑋說沒注意我,杜金彪卻肯定地說:「白劍峰這小子,這兩天晚上真沒出屋,哥們兒可以作證。」這才打消了人們對我的懷疑。 可究竟是誰幹的?這人膽子也太大了,竟敢為周慶福堆墳立碑,我在心裡也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看來此人一定與周慶福有著特殊的關係。我從頭至尾想了一遍他班的同學,可平時周慶福與他的同學並沒什麼接觸,那到底是誰呢? 會不會是那個神秘的女人?我突然想起,剛來時在場院脫穀,我背稻草時發現有一個女的在稻草垛跟周慶福在一起,說不定是這個女人偷偷幹的。 莫非是冷霜月?她最瞭解周慶福,兩家距離又不遠。可周慶福剛被抓,冷霜月就帶頭批判他,仿佛與他有深仇大恨似的。她現在是連指導員,幹得正紅,她能不顧自己的前途,冒著風險為一個罪犯去堆墳立碑? 我又想到尤金珠。那天埋周慶福時,她哭了,而且哭得很傷心,可她平時與周慶福並沒什麼來往。當時她哭也許是為自己同學的悲慘下場感到痛惜。尤金珠一向謹小慎微,借她個膽也不敢這樣做。 尚慕春在女同學中是最潑辣的一個,與我們男同學在一起常開玩笑。可她與周慶福不是同班同學,我沒見她與周慶福有過什麼接觸。那天埋完周慶福,她才趕到,沒見她有什麼過度悲傷的表情。她都能與父親斷絕關係,會對一個罪犯加以同情?她去給周慶福培墳立碑,豈不是笑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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