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黃永玉八十 > |
| 黃永玉先生答《時代週刊》記者問(3) |
|
|
答:他的畫很好啊,文字也好,家也好。全家都是畫家,人也好,他很愛自己的媽媽,林墉的集體像一棵快樂樹。 記:我看您的東西時,覺得您對狗有許多感情,那您覺得在狗的眼睛裡,人有哪些比不上狗? 答:狗單純得多了,狗真正天天想你,人就不知道了。人一回家,它就會過來。狗都有各自的脾氣,表達感情的方式不一樣。我有一條老狗在北京,我要離開它了,它知道我要走了,用臉貼我。鳳凰有一條狗,表達感情的方式就是咬我,不一樣的,你可以感覺到,感情很真摯。狗的最大特點是,狗是不嫌家貧的,討飯它也會緊跟著你。人就不用說了。狗沒有利害關係,不複雜,爭領導權的時候狗也會打架,得到了領導權之後就不打了。我家的狗領導是一條義大利的大狗,很快就會退位。我也養貓,對付老鼠這是最有效的方式。 記:您說過懲惡是最大的善,有一次在老家您要打架,把人家嚇得關門了,這麼長的時間裡您懲惡的方式有幾種? 答:我管不了這麼多,政府會管,這是政府的事,耍賴的事政府管不了,我管管還可以。聽說有個廠家在我們那裡要搞個化學工廠,要把剩餘的殘渣放到山洞裡,山洞是通向沱江的,那還得了?怎麼辦呢,打它一下去吧,把它的辦公室給砸了,沒有比這個方法更快的。沱江的河這麼好,怎麼可以污染?這樣下去旅遊的人怎麼受得了?現實不像金庸講的那樣,一拿劍就解決了事情,不可能的。 記:1982年的時候金庸第一次回北京,他特意去看過您? 答:是的,對。 記:您跟金庸共事的時候,他是怎麼樣呢? 答:普普通通,他這個人是不大講話的。辦公時我們的桌子並列著,那時他寫影評,有時問我一些事,我認為他不是寫武俠小說的料。他怎麼能寫小說呢?他的才華寫小說是浪費了。 記:那您覺得他的才華在哪裡呢? 答:我講一個例子,在讀初中的時候,他編了一本《初中會考指南》,全國流通。我當然不靠這本書,我本來就不讀書。這個人不是一般的聰明,是傑出人物,他很想搞外交工作,可惜他不是共產黨員,他曾去外交部毛遂自薦。要是真搞外交,他一定是一流的。有一次拍傑出華人,問我金庸的情況,我就說他不應該寫武俠小說,後來電視把這段刪掉了。 記:他是您的同事裡最傑出的嗎?梁羽生怎麼樣呢? 答:梁羽生更不能寫小說了,他是吹彈得破,又瘦又小,深度近視的一個人。那時《新晚報》沒人看,生意不好,他就到街上買一些小說看,準備寫武俠小說,還沒寫人家就開始笑他了。那時查良鏞還沒有動靜。 記:還有陳凡。 答:陳凡不寫小說。他很有學問的,作作詩什麼的。我在那裡是客串,我不是正式的職員。左派的報紙嗎,免得人家把我當成右派。 記:您為什麼回到北京呢? 答:我來來回回總要回北京,人家從北京走的時候我就不想走,因為什麼事情都沒幹過。 記:您這輩子有沒有遺憾的事情? 答:這一生,最遺憾的就是人家耽誤了我這麼長時間。各種大大小小的運動整整誤了25年,80歲的年紀,自己成長過程從小到20歲,睡覺睡了一半,睡了二十幾年,還有什麼呢,10年的幹活時間。我不是懶惰的人,每天幹活,碰到這種倒楣事,沒辦法。最近一個老作家說他洗澡就洗了好長時間。洗澡人人洗,他把洗澡為什麼看得這麼重要?浪費時間呢!他還很得意。我上半輩子被日本人追得到處跑,談不到遊山玩水;下半輩子上課,帶學生體驗生活,年年都要去。「四人幫」倒臺以後,才出去。但到哪都是工作,去義大利和法國,可能看一次博物館,盧浮宮、凡爾賽宮頂多去了一次,全是工作。 記:「文革」時在北京您受到衝擊,您太太想讓孩子和您出國,您堅持不走,請談談這個情況。 答:「文革」開始時,把所有文化人關在一起,叫「社會主義學院」。所有老前輩都關在一起,夏衍、周揚、田漢等。好多人住在那裡,北京郊外。我們來往很多,馬思聰是音樂學院院長,我每天向他借《參考消息》看。過了一段時間,我們被放回學校。後來有一天有人告訴我們不讓我們學馬思聰,說他逃跑了,到巴黎去了。我想怎麼跑的?全家都跑了,這麼奇妙啊。是廣東的一些好人從珠江三角洲那裡幫他走掉的。我的全家也跑了就精彩了,我心裡可真想學。那時是受盡了侮辱。對馬思聰不公道,像對老舍不公道一樣,共產黨一直重視他,原來重視,後來拉下臉皮忽然不重視了,當然他受不了,就走了。可是,對我基本上還可以。打我的也不是美院的學生,是別人打的,我自己也很珍惜,工作很努力,當然在党的領導下,不想聽的話我也聽了。他們一邊認為我教得好,一邊說我是資產階級教課方法,這大家也能理解了。沈從文是從開始就對他不好,後來更不好,他也沒覺得怎麼樣。老舍不同啊,他那碗湯調得很妙的,再加點鹽,他就受不了了;再加一點,他就死了。因為他原來是很受重視的。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