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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飯後,我坐到床上翻看成人童話《小王子》,這是我喜歡的書,圖畫可愛,文字耐人尋味。方哲坐在客廳看電視。聽到外面細細的聲音,感覺踏實,卻仿佛缺少點什麼。

  門開了,他走進來,將一杯橙汁放在我旁邊的床頭櫃上,說:「累了就睡,你多喝些糖分高的東西。」

  看他向門外走,我愕然:「你進來就是為了給我送橙汁?」

  他站在門口,看看我,複又走了回來,在我唇上輕輕一吻:「想進來看看你,拿橙汁作藉口。」

  我被他逗笑。感覺他是上天送我的禮物,世上怎麼會有如此愛我又如此優秀的男人讓我碰上。

  「如果婚姻也是這樣,是不是很美好?」他問。

  「呃?」

  「兩個人相互掛念,卻保留互相尊重各自的空間。像我們現在。」

  「這還叫什麼婚姻?」我奇怪。

  「你心中的美好婚姻是什麼樣子?」

  「兩個人膩在一起看電視,一起熱鬧地交流關於某個問題的看法,俗氣而熱鬧的生活。」

  他失望地看著我:「那是少年人的戀愛,不是成年人的婚姻。」

  是的,對於婚姻,他比我更有發言權。我的朋友幾乎都是單身,惟有過與已婚男人的交道,還是做了別人婚姻的入侵者。而他,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失敗之後,他更清醒什麼樣的婚姻關係是長久的、牢不可破的,更明白什麼樣的方式是適合他的。我認同他的說法,但是,我沒有辦法苟同。他的經驗是他的,不是我的,他能把握他的情緒,卻無法控制我的,我與他,就像他剛剛在吃飯時說的那樣,是黑夜與白天。雖然他說黑夜與白天可以永遠相隨而且生活得等長,但是在我看來,只能像一首歌裡的吟唱:你永遠不懂我傷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不懂那星星,為何會墜滅。

  他看我出神,以為他的話影響了我的心情,歎了口氣,拉住我的手:「當我沒有說過,別想那麼多,睡覺吧。喬米,你會長大的,你會明白的。」

  我幾乎要出言反駁--長大?我已經二十四歲,早已是成熟女人了。

  看著他疲憊的神色,硬生生將話吞了回去,轉開話題:「你剛下火車便來我這兒,一直也沒有休息好,你也休息吧。」

  他看看我,苦笑了一下,吻我額頭,起身要向外走。

  一種不知如何是好的情緒迅速蔓延過來,讓我同情他,並且想要為他做些什麼。

  我說:「今天晚上就不要回家了。睡在這兒吧。」

  他眼裡有亮光閃過,終於還是搖頭:「傻丫頭,你身體虛弱得很。」

  聽他這樣說,我馬上紅了臉:「你說什麼呀,又不是讓你做什麼,只是怕你太辛苦,這樣來回趕。」

  「你沒要求我做什麼,但是睡在這樣的美女身邊,我可不能保證我不會做什麼。為了有個好的睡眠,還是回去睡比較妥當。」

  幾句玩笑下來,他與我仿佛都忘記了剛剛那一絲不快,總算沒有讓一個不錯的夜晚敗興。

  他又一次親吻我的面頰,然後溫情地幫我拉拉被子,關門出去。

  房間陷入無邊的安靜中,與外面他穿大衣換鞋弄出的細微響聲相比,安靜得讓我想逃離。枕邊三個泰迪熊,穿毛衣的那只被擠到了地上,只留下粉紅色的泰迪與魔法師泰迪偎在我枕邊。這兩隻,都過於昂貴,顏色過淺,不合適抱在懷裡。我光著腳跳下床,去拾起那只被我撕破了毛衣的泰迪,看著那被撕破的毛衣,又想到與和其的第一次相見。那個時候,它已經破損,被盧小雅修補好,然而敗也蕭何,因為盧小雅,我將毛衣撕得更破,估計再好的手工也回天無力。正怔怔地想著,身後一聲輕響,伴著冷冷的風飛快地竄到睡衣裡,我哆嗦著,像從高空墜下般渾身發軟,不敢向後看去,只是低低地說:「誰?」

  「你是不是在找這個?」方哲的聲音。

  我的心複又落回胸膛,扭著嗔怪他:「你嚇著我了,我以為你走了。」

  「穿大衣的時候,錢包掉到地上,拾錢包的時候,我在沙發下看到這封信。」

  「信?」我看了他一眼,將信接了過來,坐進被子裡,打開來看。

  字體略斜,瘦削有力,每個字都像骨頭一般從極瘦的紙上紮出來。這是衛真的字體,這字,我在黑板上看了四年。他給我寫信?為什麼會在沙發下面?那天早上留下的?為什麼我會沒有看到?

  來不及看方哲的表情,甚至來不及思考,我急急地開始看信--

  喬米:

  昨天的傾訴,仿佛闖進教堂,向神父懺悔的人,講述自己的罪孽,不是為了完成心靈的救贖,而是需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放置壓抑心裡多年的秘密。

  可是我不知道老樹幹也會哭泣。

  --記得嗎?有一天,你忽然說:「衛真,我做你的老樹幹好不好?」你告訴我,有一個國王長了驢耳朵,他不希望子民們知道,但是卻瞞不過為他剪頭髮的理髮師,於是,他便命令理髮師不可以將驢耳朵一事外傳。理髮師苦苦地守著秘密,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秘密在他心裡成了負擔,成了一塊堵得他不能暢快與人交流的巨石。後來,理髮師在河邊發現了一棵枯掉的老樹幹,他便坐在河邊,在滔滔的流水聲中低聲向老樹幹講述這個壓抑著他的秘密。終於輕鬆,如釋重負。

  你說,衛真你不要害怕說出心裡的事情如果你感覺與親近的人交心有負擔就將我當作老樹幹。可是我終於沒有說。你沒有做成老樹幹失望地從我身邊走遠。

  發現你是小丫寫的書的美編並與小丫是朋友時我幾夜難眠。是這個世界太小還是因果總有著迴圈繞來繞去總繞不出上帝隨手畫下的圈?然後,你在我與小丫爭執的時候出現在門口,看著你我愕然卻又釋然--當我見到錯錯的時候,我已經不能再壓抑自己的秘密,我需要一棵老樹幹肯聽我說又不會因為是局外人而心存厭倦。

  你,一直穿梭在我的故事裡,所以我以為只有你才能做我的老樹幹。

  所以我開始講話。我們在一起那麼多年你從來沒有聽我一口氣講過那麼多話的。請原諒我這些事情像埋在地下的土豆。時間過久又發新芽多出了更多的牽扯。

  你打斷了我的講述,我聽到你在臥室裡哭泣--我幾次走到你門前想敲開你的房門可是我不知道敲開了之後又能做什麼。

  道歉在我們之間已毫無意義不是嗎?

  聽著你細微的抽泣聲,我憎恨起自己。多年前你是一個敏感容易受傷且視愛情為生命全部意義的女孩,我不可能將自己為另一個女人留下的傷口交給你清理,那樣太過於自私;現在你是一個獨立堅強的女人也許不再視愛情為生命的全部意義,但是我這樣掀開衣襟讓你看我無法癒合的傷口,讓你知道它像風濕痛一樣無法驅逐,一直左右著我所有的情緒,無疑傷害了你作為女人的驕傲,無疑否定了你與我那幾年的所有感情……

  在你面前,我怎麼做都是錯誤。

  天快亮了,我不知道如何面對紅腫著雙眼的老樹幹--我曾喜歡過,打算與之共度一生的你。

  給你留下這封信,向你說聲對不起。雖然,你會感覺這三個字毫無意義。

  小米,我終究還是對你不住。六年前你離開我時我只能說對不起;現在我離開你又只能是一句對不起。

  PS:愛與喜歡是兩個定義。愛是瘋狂的不顧一切的超越生死的盲目的自私且不自知的。喜歡是溫暖的寧靜的清醒的想起來時會在唇邊露出單純的微笑的。

  這一生,我只愛那一個女人,包括她給我留下的傷口。這一生,我卻也無法忘記你,就像我前面所說過的如果選擇一個一生相伴的女人你是惟一。如果你現在夠成熟你會知我這樣說並不矛盾。

  小米,愛情讓我昏盲,但是還不至於不清醒。

  最愛的那個人也許不是與你相伴一生的那個人。如果你還在我身邊時我能明白這一點我就會對你更好一些不會讓你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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