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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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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想女人時,也許你會感到甜蜜,兩個人都想,甜蜜就從心底鑽出來爬到一起,聚成一團化不開的沉悶。儘管看上去,我們聚積沉悶的元素有所不同,小方的沉悶裡,是還鄉的希望在燃燒,而我的沉悶裡,似乎是留城的願望在澆鑄,其實要不是為許妹娜,我何嘗不想還鄉?不過,不管怎樣,我們都再也不想說話了,仿佛沉默會使沉悶擁有某種堅挺的力量,把我們眼前的空氣攪活,就像以毒攻毒。有一天晚上,我們在屋子裡再也呆不下去的時候,小方真的約我出去走了一趟。不過,我們不是去錄相廳也不是去飯店,而是去離唐山街不遠處的一個廣場。 自進城以來,除了無處可去睡馬路那幾天,我還是第一次夜深時出來壓馬路,這得感謝林榕真的不在工地。他不在工地,心似乎就變得飄忽,女人之類的事情就在心頭粉墨登場。馬路上燈火輝煌,此時的路燈在我眼裡不是紙幡,而仿佛星星一樣,它們遮住了星星,但它們變成了許妹娜,它們照耀你時,你覺得是許妹娜在沖你微笑。我相信,小方也看到了他老婆的笑容,他也許還看到了他還鄉的希望,因為他仰著頭朝前走時,臉上有一種平時少見的舒坦,仿佛某些深遠的情景正在和暖的微風中向他展開,或者,和暖的微風正輕輕鑿開一個隧道,讓他看到了某些深遠的情景。 可以肯定地說,在出來的民工當中,有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對還鄉充滿希望,是因為這樣希望的照耀,才讓他們一年又一年背井離鄉。 我們穿過一個有好幾百畝地那麼大的空場,城裡人叫廣場,大概就因為它寬廣。二哥頭一年進城回家跟村裡人描述廣場時叫甸子,說那大甸子呵溜平溜平,什麼也不種,專門留給人玩,村裡人於是唏噓一片,紛紛感歎浪費可惜。雖然已經十點多了,但這浪費的甸子上還是聚了不少人,有領著孩子玩耍的小倆口兒,有摟肩坐著談戀愛的青春男女,更多的是和我們一樣的民工們,他們穿著髒兮兮的衣裳,仰著臉,張著嘴吧,眼睛眯縫著朝北面看。廣場北面的大樓上,有一個巨大的電視螢幕。我早就聽人說過,在附近工地幹活的民工們,工地閒散時常常聚到這裡看電視,三哥就是其中一個。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喜歡這和野地一樣大的場地的空闊,還是希望從電視裡看到跟鄉村有關的鏡頭,還是像我的三哥那樣,熱衷於關心國家大事,滿足一下自己對權力的渴望。我只知道,當這闊大的廣場來到眼前時,我那麼想在這裡坐下來,我不是想看電視,而是急著跟一個人無拘無束地摟抱,我無人摟抱,但我需要有這樣一個地方來充分地感受摟抱。 然而那天晚上,我們根本沒在廣場停留,不但如此,小方一到廣場,反而加快了步伐,大步流星,他那急急匆匆的樣子,好像我們是兩個被人追攆的小偷。我們橫穿廣場之後,走進一條小巷,而穿過一條小巷,我們又回到了居住的地方。在唐山街,我大惑不解地拽住小方:「你這是幹什麼?」 小方卻神秘兮兮跟我說:「回屋再說。」 原來,在我和小方同時陷入對女人的想念的春天裡。另一個人身邊真的有了女人,林榕真。據小方講,就在我們走進廣場的時候,他看見林榕真和一個女人並排坐在一個長條椅上。他說他們雖然沒有勾肩搭背,但能看出林榕真興奮的程度,是那種在工地上從未有過的樣子。 就像一隻從外面飛來的鳥驚飛了另外兩隻鳥,這天之後,我和小方都不再專注自己的女人了,晚上林榕真不回來,我們堅決不睡,而只要他開門,我們立即裝睡。我們的好奇,一方面緣于想女人的漫漫長夜需要有什麼別的事來填充,更重要一點,是我們都不希望我們的主子過早戀愛。他今年已經二十九歲,倒退五年六年戀愛都不算早,但不知為什麼,我和小方都感到這對於我們不是好事。應該看到,有許多男人因為找了物件而改變了事業的方向,就像我因為愛上許妹娜而離開農村一樣。假若林榕真不再搞 裝修,我和小方就會變成斷線的風箏,我們的命運不知會飄向何方。不過,我們僅僅是虛驚一場,我們不但看不到林榕真每晚回來時有什麼變化,且在第三天,就把一場緊張化為烏有。 那天上午,林榕真領來一個女的,她中等個頭,齊耳短髮,穿著格子夾克上衣,深藍牛仔褲,裡邊米色的襯衣紮在腰帶裡,幹練的氣質像一個運動員。她一進來,小方就在一邊朝我擠眼,意思說他那晚看到的就是這個女的。可是,當我得到資訊,警覺地朝林榕真看去,林榕真大模大樣說:「吉寬,向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妹妹,榕芳。」接著,他又轉向他妹妹說:「榕芳,這是我跟你說的申總,那位,是水暖工小方。」 擔心迅速被解除,我們的目光傳達著怎樣的喜悅,僅從小方眼裡就能看到,他蹦蹦跳跳從窗邊走過來,笑嬉嬉說:「大姐好!」 小方一定比林榕真妹妹大,但他叫了聲大姐。矮小的南方人到北方來,見到女的都叫大姐。我沒那麼叫,我只是點了一下頭。經林榕真介紹,我才發現這一對兄妹著實是太像了,他們都有著高高的眉骨,都有著一雙嵌進眉骨深處好看的眼睛,尤其,他們的手都那麼好看,白而細膩。林榕真說:「我妹妹給廣東一家實木門業做槐城代理,剛來槐城,以後,她是我們大家的妹妹,我們多多照顧她。」 那天,林榕真的妹妹只呆了一會兒就離開了工地,可這一會兒對我和小方可是太重要了,她不光解除了我們的擔心,還讓我們更進一步有了安定感。你想想,他把妹妹都弄到槐城來了,並且做得是跟裝修相關的事,他怎麼能不繼續他的裝修事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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