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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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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同時有兩個女人出現,雖然林榕真對兩個女人都很熱情,但要鎖定目標並不是難事,這跟曾在咖啡店裡見到的場景無關。李華和寧靜都是有夫之婦,李華丈夫是汪角區區長,是官太太,而寧靜的丈夫是一個往大商場裡推銷食品的食品商,她自己在中專教美術。按常規論事,這都是不可能的。可是我發現,每次寧靜來工地,林榕真都欣喜異常,他比一般人要突出的眉骨上,會有一道霞光一樣的靈光閃現,而那靈光,會使他的整個人都變得光彩照人。他們見面,談論的話題往往都是有關房屋的設計,他們不斷地推翻已經搭成的共識,向新的方向挺進,而你能聽出,他們挺進的區域與他們推翻的共識幾乎相差甚微,比如關於 衛生間的浴盆,寧靜興致勃勃來了,跟林榕真講不要浴盆的種種好處,可是講著講著,最後卻落在浴盆的位置到底放在什麼地方上。我能看出,他們不斷推翻共識,重要的不在搭成什麼共識,只在談上,只在見面上。推翻共識只不過是個見面的由頭。而每一回談完,寧靜離開,林榕真都佇立在某個地方,長時間愣神,好像只有這樣,剛才經歷的一切才會被更大程度地留住。有時,他們會一塊兒離開,而那樣的晚上,林榕真一定是很晚才回來。可是換一個場合,在另一個工地上見到李華,就很不一樣了,李華倒是和他形影不離,只要林榕真來工地,她就一定在工地,怎樣設計,用什麼材料,都聽林榕真的,眼神裡也充滿了對他的信任和依戀,就像他是她家裡的什麼人。林榕真也真的把自己當成她家的什麼人,以前,瓷磚和木板等材料,都是由我去跑,而現在,裝李華家的房子卻不同,每一樣都是他和李華親自去選。但我絲毫也不相信他們之間會有什麼。原因很簡單,林榕真眉骨上沒有那道靈光。 有了這樣的直覺,我開始有意回避林榕真跟寧靜間的事了,主要是儘量少去或不去寧靜的工地了。也終於明白他為什麼不跟我談女人:他愛上了有夫之婦,有難言之隱。當然,我也不再緊張了,這倒不是說寧靜是有夫之婦,不可能和林榕真走到一起,我是覺得,即使他們走到一起,也沒什麼可怕的,寧靜酷愛 家裝設計,有她在林榕真身邊,對我們的未來只能是好事而不是壞事。 35 我想許妹娜,想和她在幽暗的燈光下坐一坐,像林榕真和寧靜那樣。我這麼說,不是說也想嘗嘗咖啡的滋味,不是,我對陌生的東西不感興趣。我只是覺得,自從進城,我還從沒約過許妹娜,至少,我該約她到曾經去過的那個廣場,因為我的夜晚從此空洞下來,林榕真已經不是某個晚上回來晚點兒的問題了,他已經把行李搬到寧靜的工地了。他的理由是工地太分散,我倆只有分開才方便管理。他說的也許是真的,只是為了工作,可是那段時間,糾纏在我腦袋裡的所有想像都與他和寧靜有關,她們坐在咖啡廳裡深情地面對,她們呆在工地的屋子裡侃侃而談,她們……這麼想的結果,想見許妹娜的念頭就青藤一樣爬出我的夜晚,好像林榕真和寧靜是一把勾魂的勾子,讓我一到夜晚就靈魂出鞘。許多晚上,我都神經兮兮把手機摟在胸口,生怕有響動聽不見——我們有過約定,只須我等她找我,不許我找她。 一天晚上,終於忍不住,我去了一趟歇馬山莊飯店。如果說我的某些念頭爬出來就像青藤,那麼歇馬山莊飯店就是供我攀爬的大樹,因為黑牡丹曾答應我幫許妹娜找工作,還答應撮合我和許妹娜之間的事。可是,當我虎愣愣來到民生街68號,這棵大樹已經不在,飯店的門緊緊關閉,上邊貼著一張巨大的封條。四個大字赫然醒目,「此店關閉」 伸出來的觸鬚懸在半空,我暈乎乎地站在原地。之所以沒給黑牡丹打個電話就來了,是想偷襲一下,看看黑牡丹是不是把許妹娜用在她的飯店當服務小姐.…… 一種不祥的預感頓時襲遍全身。我拿出手機,小心翼翼拔下黑牡丹的號,好像只要小心,不祥的事就會遠離。可是電話那邊的聲音卻是「這個號碼是空號。」 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管發生什麼,黑牡丹都該告訴一聲才是。我轉過身,走近窗戶,我覺得我耳邊有電路絲一樣的東西在嗡嗡尖叫,將腦袋貼近玻璃,只見屋子裡空空蕩蕩,桌子椅子被並在一起,桌面杯盞全無,只有牆上一幅昏暗的山水畫孤獨地掛在那,現出一種令人傷感的低沉表情。就在那面牆的背後,有一個方洞,那裡一直供著香爐,她為什麼不再保佑?我揉揉眼,借著外面的燈光,在大廳半空尋找著過年時懸掛的大紅燈籠,那些燈籠的屁股裡曾藏著黑牡丹想家的秘密,可是,棚壁下,除了幾個吊在上邊的日光燈管,什麼都沒有,可見黑牡丹出事的時間並不是正月。我轉回身,朝街頭看去,車燈和路燈一閃一閃地亮著,來往行人行色匆匆,似乎都十二分明確自己的方向。我沒有方向,可以說此時此刻,在這個城裡,沒有了黑牡丹,我就沒有了方向。四哥舅哥的工地停工,三哥四哥一直沒有返城,我不再有任何打探消息的管道……我朝前挪了幾步,發現離飯店二十幾米遠的地方,有個貨灘,一個女人一臉疲憊地站在那。我走過去,我說:「大姐,想打聽一下歇馬山莊飯店為什麼關了?」 那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眼睛有點斜視,嘴巴上有一道紫色的胎痣。聽說找黑牡丹,她上下細細地看了看我,斜出來的目光裡不光有警覺,還有莫名其妙的厭惡,好像黑牡丹是個不值一提的壞蛋。她怎麼看我並不是很在乎,只希望她能告訴我些什麼。還好,她上上下下看了兩遍之後,咬著牙根兒說:「抓走了,二十天前就抓走了。」說罷,轉身吆喝去了。 本想通過黑牡丹見到許妹娜,卻原來連黑牡丹都見不到了。 黑牡丹被抓,這是我剛剛進城,還是這個城市的局外人時就曾擔心的事,可是兩年來,我從局外走到局內,與黑牡丹有了扯骨連筋的瓜葛,擔心不知不覺被一些切實的東西覆蓋了。這些切實的東西,不是別的,是黑牡丹話語透露出的自信,她曾說過,那樣的事永遠不會發生。她自信,一點點的我對她也擁有了自信,覺得她在城裡無所不能。所以,當這樣的事真正發生,我竟有五雷轟頂之感。 真正五雷轟頂,還不是這個晚上,而是第二天。也怪了,這麼久了,從沒人找我告訴我黑牡丹出事的消息,而當我知道了這個消息,消息立即就初夏時分願意聚堆的蚊蟲似的,尾隨已經飛出的蚊蟲直逼而來。找我的人,不是別人,是許妹娜的丈夫李國平。這個生意做不下去了的小老闆,我的情敵,是如何打聽到我的工地我無法知道,他在工地上出現那一瞬,我驚慌得手都戰戰了,曾雇人跟隨我,把吊好的屋頂打掉的往事歷歷在目。我不怕他毀我,怕他毀了工地。然而,他敲門進屋,毫無行動的跡象,不但如此,他比以往任何一次見到我都更文雅。雖然生意賠本,他依然夾一個公事包,兩手插在西服兜裡,小眼睛深深地閃爍著,吵啞著嗓子跟我說:「吉寬,出來一下,想跟你說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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