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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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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戰戰兢兢跟到走廊,在走廊一角,小老闆停下來,轉過身,吵啞的嗓音再次響起:「中午我想請你喝酒。為黑牡丹的事。」 小老闆以為我早就知道黑牡丹出事,在門口小館裡剛坐下,他就說:「咱得想想辦法救黑牡丹。」 世上的事就是這麼蹊蹺,在黑牡丹答應幫我拆散小老闆和許妹娜婚姻的時候,小老闆會和我為黑牡丹的事這麼親近而友好地面對。我毫無準備,我有些歉意,有些拘促,似乎即因為黑牡丹,又因為我自己。說真的,眼前這個人,他是哪裡人,他為什麼來到槐城,我一概不知。傳說他蹲過監獄,可是為什麼蹲的監獄,蹲了幾年,也沒有人告訴我。倒是見到過他背著許妹娜玩女人,見到過他對許妹娜無恥的嘴臉,也恰是因為他的無恥,我們有過兩次不愉快的交鋒。實際上,我們的交鋒,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在鄉下第一次見面,他眼睛裡的光芒就刺疼過我。似乎我們是上天早就安排好了的對頭、冤家。可是現在,我們之間所有的過去,好像都被黑牡丹被抓這個大風刮了去,包括他眼睛裡的光芒。他坐在我的對面,平實而質樸,他疙瘩溜鰍的臉上滿是親人遭襲之後的困頓,小眼睛裡蓄滿了憂戚、焦慮和不安。說話的口氣,讓你感到只有親戚或朋友間才有的親切,這讓我瞬間對他刮目相看。 說五雷轟頂,是小老闆告訴我,弄不好,黑牡丹有可能蹲十年。小老闆說,這娘們兒真傻,那麼大歲數了,經歷那麼多男人了,居然還能被男人迷惑。 黑牡丹被男人迷惑,這並不奇怪,她不喜歡一棵樹上的葉子。即使像她說的那樣,是男人們懷疑她的感情,她才要尋找另一棵樹,但畢竟她在尋找。可是被男人迷惑如何就能遭遇滅頂之災?那天中午,從小老闆嘴裡獲得的資訊是這樣的:一直以來,黑牡丹的女兒水紅都和民生街派出所的關所長保持那種不清不白的關係,可是關所長調走後,又來了李所長,李所長不喜歡小姐,而喜歡老姐,他堅持不要小姐只要黑牡丹。百貨走百客,這是沒辦法的事兒,黑牡丹只有自己陪。這個李所長已經五十三四歲了,蘿蔔臉大下巴,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但為了飯店,黑牡丹英勇不屈。可是這半年,三角債把飯店勒住之後,黑牡丹活動了心眼,和附近一個幹食品銷售的老闆勾搭上了,那老闆把許多飯局拉到歇馬山莊飯店,這不要緊,如果僅僅是利用,黑牡丹奉獻一下半老徐娘的身體,李所長也不會發現,誰知,黑牡丹居然走火入魔,只侍候那個老闆,對李所長越來越冷,一個月一個月也不搭理一次。李所長看在眼裡,卻一直不說出來,三月份,上邊命令嚴打賣淫嫖娼犯罪,一夜之間飯店就被端了老窩。小老闆說,在此之前,派出所的哥們向他走漏風聲,他找黑牡丹談過好幾次,可是每一次都不湊效,每一次黑牡丹都眼淚汪汪,說她明知道前邊是陷阱,但她沒有辦法,那搞食品的老闆是她的前夫井立夫。她說她被男人傷害,再也不想付出真感情了,可是出來闖蕩這麼些年,沙塵一樣在半空飄著,從沒踏實過,遇到她的前夫,她徹底踏實了。 我目瞪口呆,這麼些年過去,黑牡丹居然會與懷疑過她感情的牲口販子相遇,而他們相遇,目的只在把黑牡丹送進監獄。 我不禁想起大年初一那天她說過的話,她說離開鄉下的代價是她天天想家,是不是前夫給了她家的感覺?是不是正因為她在心裡已經建設了一個家,才敢於說想家?!就像林榕真看到了光明的前景才肯說自己可憐的過去?! 我說:「那個人我見過,大高個人挺精神。」那時我僅有十幾歲,他在我眼裡當然大高。印象最深的是他天天騎在馬背上,一早出去,一晚再回來,而出去時騎得是黑馬,回來就變成了棗紅馬。 「操,再精神也不值。這年頭,感情算個屁!許妹娜嫁我時山萌海誓,結果怎麼樣,和我倆幹那種事兒都想著別人。」 小老闆提到許妹娜,說許妹娜想著別人,我心猛地抖了一下,躲在後邊的歉意浮萍似的咕嚕嚕鑽出水面,我立即移開眼睛,去看桌子上的酒瓶。 酒瓶開著蓋,靜靜地放在那。自坐下要來酒,小老闆就沒動過它,我們的酒杯就一直空在那。這時我才發現,小老闆所以能對縫成功,都因為他是一個方向感很強的人,在奔向主題的過程中,不會被任何小的支岔左右。比如他說請我喝酒,卻一坐下只談黑牡丹的事,根本不提酒;比如因為黑牡丹瓜連到許妹娜,他卻沒在許妹娜身上停留片刻。他擼著他那板寸頭上的髮絲,隨地吐了一口痰,沙啞著嗓子說:「不能讓她蹲監獄,說什麼也不能讓她蹲監獄。」 也許,他蹲過監獄,太瞭解其中滋味了,也許,黑牡丹幫過他,他太想知恩圖報了,也許,他就是一個俠客,看不得別人受罪。誰知道呢。那天中午,小老闆滴酒沒沾,似乎沾了酒,就理不清幫黑牡丹的思路了。他的思路是,他認為林榕真把我升為副總,意味著對我的看重,所以讓我去求林榕真見見黑牡丹的女兒水紅,因為他知道程水紅最愛的人是林榕真,而讓林榕真見黑牡丹女兒的目的,是讓她說出她母親那個前夫的電話或住址。在他看來,只有黑牡丹的前夫,才有能力救黑牡丹。黑牡丹出事之後,水紅躲在職業中專,他去找她,她堅決不見。 儘管小老闆想得周全,但這思路的最後一個環節一聽就是虛的,你想想,黑牡丹的前夫怎麼會不知道黑牡丹被抓的事情?他若知道,他怎麼能不救她呢?我提出質疑,小老闆激動起來,臉上的疙瘩立即青了:「不,你不知道,他就是想救,也沒處下手,我有哥們兒在派出所,他跟李所長通著,只要他肯出錢,這事肯定能辦成。」 我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我不說話,是一時反不過勁兒,不明白人被抓了,如何出了錢就能放行。這年頭黑道上錢無所不能,這我知道,可是,錢再好使也不可能打消一個男人因嫉妒而生出的對女人的仇恨!誰知,見我不說話,小老闆急了,手從自己的頭髮上拿下來,狠狠揪住自己的脖子,眉頭皺起,小眼睛剜我的樣子好像我是一個他不能忍受的榆木疙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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