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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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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郎……冬郎……因是冬日裡生的,所以取了這麼個小名兒……初初見他那日,下著雪珠子,打在瓦上颯颯的雪聲。帶著哈哈珠子進來,一身箭袖妝束,朗眉星目,笑吟吟行下禮去,道:「給老太太請安,外面下雪了呢。」 外面是在下雪麼……的 冬郎……冬郎……忽忽近十年就過去了……總角稚顏依稀,那心事卻已是欲說還休……冬郎……冬郎…… 鵝毛大雪細密如扯絮,無聲無息的落著。喉中的刺痛一直延到胸口,像是有人拿剪子從口中一直剖到心窩裡,一路撕心裂肺的巨痛…… 「大哥哥大喜,可惜我明日就要去應選,見不著新嫂嫂了。」 含笑說出這句話,嘴角卻在微微顫抖,眼裡的熱淚強忍著,直忍得心裡翻江倒海。他那臉上的神色叫她不敢看,大太太屋裡丫頭的那句冷笑只在耳邊迴響:「她算哪門子的格格,籍沒入官的罪臣孤女罷了。」 籍沒入辛者庫……永世不能翻身的罪臣之後…… 上用朱砂,顏色明如落日殘霞,那筆尖慢慢的拖出一捺,他腕上明黃翻袖上繡著金色夔紋,九五至尊方許用明黃色……天子御筆方許用朱砂……他的手握著自己的手,一橫再一折……玄燁……這個名字這樣尊貴,普天之下,無人直呼。書寫之時,例必缺筆…… 冬郎……冬郎……心裡直如水沸油煎……思緒翻滾,萬般難言……一碗一碗的藥,黑黑的藥,真是苦……喝到口中,一直苦到心底裡去…… 畫珠的聲音在喚她:「琳琅……起來喝點粥吧……」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天色已經黑下來,屋裡點著燈。掙扎著坐起來,只出了一身汗。畫珠伸手按在她額上:「今兒像是好些了。」她頭重腳輕,只覺得天眩地轉,勉強靠在那枕上,畫珠忙將另一床被子卷成一卷,放在她身後。道:「這一日冷似一日了,你這病總拖著可怎麼成?」琳琅慢慢問:「可是說要將我挪出去?」畫珠道:「李諳達沒開口,誰敢說這話?你別胡思亂想了,好生養著病才是。」 琳琅接了粥碗,病後無力,那手只在微微發顫。畫珠忙接過去,道:「我來喂你吧。」琳琅勉強笑了一笑:「哪裡有那樣嬌弱。」畫珠笑道:「看來是好些了,還會與我爭嘴了。」到底是她端著碗,琳琅自己執了勺子,喝了半碗稀飯,只掙了一身汗,人倒是像鬆快些了。躺下了方問:「今兒什麼日子了?」 畫珠道:「初七,後天可是重陽節了。」 琳琅嗯了一聲,不自覺喃喃:「才過了八月節,又是重陽節了……」畫珠道:「這日子過得真是快,一眨眼的功夫,可就要入冬了。」 滿城風雨近重陽,九月裡一連下了數場雨,這日雨仍如千絲萬線,織成細密的水簾,由天至地籠罩萬物,乾清宮的殿宇也在雨意迷茫裡顯得格外肅然。皇帝下朝回來,方換了衣裳,李德全想起一事來,道:「要請萬歲爺示下,琳琅久病不愈,是不是按規矩挪出去?」的d045c59a90d758 畫珠本正跪在地下替皇帝系著衣擺上的扣子,聽了這話,不由偷覷皇帝臉色。皇帝卻只道:「這起小事,怎麼還巴巴來問?」正說話間,畫珠抖開了那件石青妝花夾袍,替皇帝穿上。皇帝伸手至袖中,無意間將臉一偏,卻見那肩頭上繡著一朵四合如意雲紋,李德全見皇帝怔了一怔,只不明白緣由。皇帝緩緩伸開另一隻手,任由人侍候穿了衣裳,問李德全:「茶水上還有誰?」 李德全答:「茶水上除了琳琅,就只芳景得力——她明年就該放出去了。」皇帝於是說:「既然如此,若是這會子另行挑人,反倒難得周全。」言下之意已然甚明,李德全便「嗻」了一聲不再提起。 那雨又下了數日,天氣仍未放晴,只是陰沉沉的。因著時日漸短,這日午後,皇帝不過睡了片刻,便猛然驚醒。因天氣涼爽,新換的絲棉被褥極暖,卻睡得口幹,便喚:「來人。」 侍寢的李德全連忙答應著,將那明黃綾紗帳子掛起半邊,問:「萬歲爺要什麼?」 皇帝道:「叫他們沏茶來。」李德全忙走到門邊,輕輕的擊一擊掌。門簾掀起,卻是嫋嫋纖細的身影,捧了茶進來。皇帝已有近一月沒有瞧見過她,見她面色蒼白,形容憔悴,病後甚添慵弱之態。她久未見駕,且皇帝是靠在那大迎枕上,便跪下去輕聲道:「請萬歲爺用茶。」 皇帝一面接了茶,一面對李德全道:「你出去瞧瞧,雨下得怎麼樣了。」李德全答應著去了,皇帝手裡的茶一口沒吃,卻隨手撂在那炕几上了。那幾上本有一盞玲瓏小巧的西洋自鳴鐘表,琳琅只聽那鐘聲滴答滴答的走著。殿裡一時靜下來,隱約聽見外面的雨聲刷刷。 皇帝終於開口問:「好了?」 她輕聲道:「謝萬歲爺垂詢,奴才已經大好了。」皇帝見她還跪著,便說:「起來吧。」她謝了恩站起來,那身上穿著是七成新的紫色江綢夾衣,外面套著雪青長比甲,腰身那裡卻空落落的,幾乎叫人覺得不盈一握,像是秋風裡的花,臨風欲折。 皇帝不說話,她也只好靜靜站著,李德全去了良久,卻沒有進來。她見皇帝欲起身,忙蹲下去替皇帝穿上鞋,病後初愈,猛然一抬頭,人還未站起,眼前卻是一眩,便向前栽去。幸得皇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才沒有磕在那炕沿上。琳琅收勢不及,撲入他臂懷中,面紅耳赤,顫聲道:「奴才失禮。」 皇帝只覺懷中香軟溫馨,手臂卻不由自主的收攏來,琳琅只聽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卻不敢掙扎,慢慢低下頭去。過了許久,方聽見皇帝低聲道:「你是存心。」 她驚惶失措:「奴才不敢。」倉促間抬起眼來,皇帝慢慢放了手,細細的端詳了片刻,說:「好罷,算你不是成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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