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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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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吃一驚,沒料王清舉會跟我這個過路客掀他的底牌。握著電話我邊聽邊揣摩:王清舉真是個厲害的角色哦,他很清楚坐在他牌桌對面的對手麻三叔,他小心翼翼地避著正面交鋒,他不斷地試探著對手的反應。他有許多迴旋的餘地。而我,一個隨時會從癱子村的鬥爭中消失的人,他究竟想通過我做些什麼呢?他自稱他那藏著計謀的錦囊正拆開這第一個? 梅虎依舊蹲在寡婦翠嬸的膝前,斜抬著眼看著我。我說:「王鄉長啊,我可能會辜負你的厚望呢,我始終搞不透這癱子村,話會越傳越離題,我就不傳了。你不是讓我做個證人嗎?還是讓我做個鞋幹腳淨的旁觀者吧。」 窮人都是紙老虎 如果早上開門時,看見門框上有蜘蛛或蛛網,這一天必有災禍,不宜遠行。買一掛紅紙鞭炮燃放,這一忌即可破解。 ————沿淮風習之一 王清舉運籌帷幄地在電話中跟我吹風時,打擊他的第一記悶棍其實早就懸在他的頭頂了。寡婦翠嬸被抓到鄉里的第三天,鄉政府又開了一個會,研究如何抓住許多戶村民轉變風向的時機趁熱打鐵,一招擊碎迷在村民心中的短見,爭取癱子村搬建早日動土。寡婦翠嬸的核帳早就變成了靜養。她半躺在鄉招待所鬆軟得睡得腰疼的羽絨床上,看著女服務員把並未弄髒的床單撤下去洗,心疼得慌,她說:「閨女,這單子又不髒,洗它幹嗎?再洗就成破紗了,多費哦。」那幾個小臉兒俊俏的服務員捂著臉哄哄地笑著,說了些啥,翠嬸也聽不清爽。她依稀地記得,小時候,自已的母親喊身邊的丫環、侍女叫「閨女」,還紮頭小辯的自已在小院中玩耍,院中蕉綠花肥,濃紅惹眼,媽媽的閨女們拿糖棒子追逐在她身後,哄著她吃。寡婦翠嬸閑得生悶,她感覺仿佛把一輩子的空閒都撂成這一堆了。服務員又阻止著不讓她回癱子村,她垂著頭倚在床頭打磕盹,迷迷懵懵地像回到大宅中的遙遠歲月。 鄉里的小會議正開得鼎沸之時,梅虎和郭秘書突然火燒屁股似地闖了進來。郭秘書有點沉不住氣地嚷道:「真是操蛋了,梅麻三昨夜在祠堂搞了個通宵的黑會,今天早上才散掉,那些搖搖晃晃的人又改口了,鐵心支持搬遷的人還是掰著指頭能數得清啊」。會場一下子靜了下來,大家又習慣性地拿眼睛齊刷刷地看著王清舉。 這天下午,我去找梅虎。王清舉的電話攪亂了我的心,關於鄉里要徹查癱子村財務的事,我估計王清舉不會空穴來風,便格外地存了份戒心。麻三叔說,虎子讓鄉里喊去問話了,我心中格登了一下,急忙趕到鄉政府大院。果然,鄉會議室裡已完全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氣氛了。 王清舉一違常規地坐在了會議室中間長桌的副席上。按我在硤石鄉的感受,豈止是開會這樣隆重的事,即便是閒暇時的散步,也照樣能眾星拱月地映出領導者的權威,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瞭,在這一堆看似隨意踱步的人當中,誰才是真正的拍板者。所以今天王清舉退在了次席上,讓我嗅到了這個小會不同一般的火藥味道。 長桌中間,端坐著鄉里分管財務工作的卜副鄉長,兩邊分坐著鄉政府的七個幹部,其中一個穿警服的估計是鄉派出所的所長。這個卜副鄉長嗜酒是出了名的,我在癱子村聽過他的不少笑話,他吃早飯喝稀粥時也喝酒,一個人就著辣蘿蔔條,常把自已幹得大醉。有一天上午鄉里開會,他坐在主席臺上醉薰薰地打盹,拿張報紙遮著了臉,幾個鄉領導都講過了話,按慣例輪到他發言了,王清舉推了推他,說:「該你了」。他一激淋地透了,對著麥克風就說:「我喝過了呀」,台下爆笑哄堂。還有一次,鄉里正開著會,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突然沖進會議室,啪啪地就朝他的臉上掄了兩記響亮耳光,說:「你的臭錢,老娘不要了」。那女人把一包東西摔在桌上,掉頭就走了,大家一看,是一條髒兮兮的女性蕾絲內褲裹著五千塊錢。這事後來讓王清舉捂住了,沒往細裡查。這個卜副鄉長此刻板著個臉坐在主席位上,王清舉埋著頭,鐵陰個臉在喝茶。坐在長桌對面的梅虎,讓這緊張的空氣蹩漲得脖梗子都紅了,時而局促地看著腳尖,時而拿眼去掃王清舉。顯然,雙方已沉默好一陣子了。見我進來,梅虎看見救命稻草似地,眼裡亮光閃了一下。王清舉起身給我拉了張凳子,笑笑說:喲,大證人來了,我正要邀你呢。 「去年春荒,發放給村民梅鐵花一戶的救災款應為一百七十九元七角、賑災糧應為麥子二百二十斤;發放過村民梅周子一戶的救災款應為一百二十二元、賑災糧應為一百八十斤。可據鄉政府反復核查,這兩戶都只實分得救災款是九十二元、賑災糧一百斤。梅村長,你說說看這咋回事?這份調查材料上,可是白紙黑字摁著血紅的手印啊。」卜副鄉長突然抖抖手中的一張紙,厲聲說道。 一旁正埋頭作著筆錄的郭秘書揚起臉,插話說:「大會小會上,我們可是把嘴皮子都磨出血泡了,反復講這救災款就是救命錢、賑災糧就是救命糧。這錢糧是萬萬碰不得、一碰就要電死人的高壓線。好哇,現在你偏偏在這上面捅出紕漏了!」 「天地良心,我冤哪!」梅虎急得從凳子上站起來辯解說:「這些錢我可是一個鋼蹦也不敢裝進自個口袋,錢糧一進村,祠堂就開會,議了這事,大家覺得鄉政府定的分配辦法有點偏。有的戶苦透了,姐妹倆只有一條褲子輪著穿;有的戶米缸裡存點剩米,勉強能撐得過去。但鄉里卻要求平均攤派,戶戶都一樣,我爹和梅子孝他們都覺得不夠公平,就召集大家重新調整了分錢分糧的方案。每戶都表了態的,梅鐵花他們這些調減的戶,都是胸脯拍得咚咚響,說不屈呀,怎的就翻臉不認帳呢?」 「私改救濟糧款的分配方案,你上報了沒有哇?誰給你那麼大的權力去私改的呀?鄉里的方案也是在調查研究的基礎上定下的,怎麼就不夠公平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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