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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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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場大災中瘸的腳呢?」我還曾嘻笑著問他。他仿佛沒有回答。我還清醒地記得他從巨柳的根上直起身子,重又背我上肩。那一瞬,我一抬頭看見了正落在淮河對岸屋頂的落日,血一樣地殷紅殷紅。呀,真美。 王 清 舉 郭建輝被抓了。 當夜,鄉政府大院裡關於郭秘書被捕細節的多個版本,就像一縷神秘兮兮的光線迅疾遊移在各戶的門縫間。平日裡萎萎的幾個女人一下子抖擻起來,興奮地竄來竄去。一說是郭建輝正在宿舍蒙頭熟睡,兩個威猛的縣檢察院幹警一腳踹開房門,老鷹叼小雞般地把他擒出被窩,扔進警車就呼嘯而去。瘦條條的郭建輝嚇得尿順著兩根細腿直淋,還尖著嗓子喊「救命」。旁邊的女人立刻就補充說,不是喊「救命」吧,是喊「饒命」。大家進而演繹了郭建輝趴在地上嘭嘭磕頭的鏡頭,仍覺得餘恨未消。另一些女人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說,如今的幹警辦案已沒那麼粗暴啦。再說郭建輝城府挺深,什麼腥風惡雨沒見過,哪至於如此失態?事實是檢察院先找了王清舉,幹警在鄉長的帶領下來到郭建輝的宿舍,三方異常溫和地談了點事,郭秘書氣定神閑地登上警車走了,是否真的犯了貪污罪,尚無定論。還有一種稍顯離奇的說法:郭建輝在宿舍閉門欣賞污穢不堪的影碟,正坐在床沿,面對螢幕上糾纏交錯的肉搏場面手淫,正趕在緊急的峰頂時,幹警蹬開房門就闖了進來。郭建輝渾身一抖,白渣渣的精液就噴到了幹警的褲子上。幾個女子勾腰捂唇地一陣瘋笑,說,太毒了太毒了,這個說法是在糟踐人!郭建輝瘦弱得跟個皮猴似的,能勃能硬就算不賴了,還能噴到別人的褲子上?夏天你不都瞧見了麼,我們的大奶球子在汗衫裡撞來撞去,他一點兒歪邪勁都沒顯,褲襠扁平得跟個平底鍋似的。 沒人敢去問王清舉。都知道郭建輝就是王清舉的影子。王清舉說過,郭秘書就是我的眼珠子,我透過他去察人辯事;郭秘書就是我的臂膀,我依靠他來收拾局面。這句話在鄉政府的院中頗有震懾力,一般人不敢當鄉長的面揭郭秘書的短,怕犯了忌諱。王清舉也聽過別人說他有庇護甚至與郭建輝一同貪污的閑言,說這些碎話的都是大院中搓衣摘菜的婦女,平日嘴唇閑得發焦,好不容易逮著個口水潤唇的事兒,不把事兒顛簸個昏天黑地,她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王清舉一笑了之,由著她們的性子說去。他一直覺著女人像是蘆葦,身子骨的中間是空的,樣子招搖,嘩嘩地響聲也挺大,但絕不會有啥摧枯拉朽的力量。 王清舉臉上鎮定,心卻是陷到了燥悶的泥潭裡。到底是誰揪出了郭建輝?他把鄉政府院中每個人的表情都雕刻在心、細細玩味,就是找不到一絲一毫異樣的痕跡。其實,郭建輝克扣貪污鄉里救災款、糧庫補貼費的蛛絲馬跡,他早就察覺到了。鄉里批錢的是王清舉的一支筆,他心如發尖,郭建輝混水摸魚的那一套手法,哪能瞞得了他?只是郭建輝手並不黑,每次貪吃的不過是些幼魚嫩蝦,量不大,揣進口袋的都是些碎銀子,王清舉半閉著眼睛就銷帳了。更何況,郭建輝花錢的應酬也全是圍繞著他王清舉的上司同僚、狐朋狗友,牌桌上也是變得法兒地「自殘」,撈回的浮財在口袋中能捂熱的並不多。王清舉去年率先提出建設「廉潔政府」的一套規劃,受到縣裡好評,在鄉鎮同儕中名聲大噪。郭建輝一被抓,又有傳言說,王清舉自剜眼珠、自斷臂膀,無非是為了他的改革抱負鋪一條「血路」,搏取政治資本。王清舉聽出了這話的兩重弦外之音:首先,郭建輝的犯罪定是王清舉報告的檢察院,要不怎麼叫自斷臂膀?其次,連郭建輝這般「眼珠子」都可以自剜,日後,還有誰敢跟在王清舉的身後?這麼一想,王清舉從鄉政府各位的臉上讀出了閃避、讀出了畏懼,一陣異常強烈的失落撞上了心頭。 僅隔一天,縣裡就傳回消息,郭建輝非常配合檢察院的偵查取證。鄉里的陳年舊帳薄被警車搬到了縣裡,事情的粗眉目就露了出來。郭建輝用假髮票、「白條子」充抵帳目,用「帳外帳」蒙人耳目、克扣公款,歷年貪污挪用的非法所得累計竟達七萬多元。這個數字頗讓王清舉吃驚,在自已明察善辯的眼皮子底下怎麼流出這一大灘子渾水?他也難免自責,這麼大的窟窿也有自已善意縱惡的累積。辦案的幹警打電話給王清舉說,郭建輝被拘後,一夜間腦後的大片黑髮就全刷白了,第一個晚上牙關緊咬、隻字不吐。次日清晨又仿佛突然地大徹大悟了,把自已做假帳的細枝末節點點滴滴地供出,其坦率程度讓辦案人員又驚又喜。他也不願連累任何人,自始至終未涉及第二人的名字。只是他交待的犯案動機顯得幼稚又離譜、讓人生疑。 王清舉說:「我跟郭建輝朝夕相處,最瞭解他的脾性。你說說看,我幫你們判斷判斷。」 「他說他有個心愛的女人,一次夜間逛街時,那女人在一個首飾櫃前看中了一顆鑽戒,翻來覆去地瞧得眼裡冒光,半天沒挪動步子,最後看看價格,深歎口氣,無可奈何地又放下了。郭建輝說,那一刹改變了他的一輩子。他在心底暗暗發誓,即使冒砍頭的風險,也要把那顆鑽石送給她。一想到這顆鑽石,他心裡就發狂。他多年的貪污挪用,只為了這個簡單的目的。」幹警說。 「他有沒說,那是個什麼樣的女人?」王清舉問。 「沒。一說到那女人,郭建輝就痛哭流涕,說他犯天大的罪也不後悔,只後悔沒在被捕前買下那顆鑽石。郭建輝還說那女人不僅不愛他,而且對他很輕蔑鄙視,也不知道自已在為她瘋狂。這真叫怪呢。」幹警笑著說。 「怪啥呀?這就是他的性格。悶性子蹩出的偏執狂,又夾著一腔自命不凡的癡性情,以前,我總笑他是掉進糞坑的鐵條子,又硬又臭。」王清舉恨恨地又問道:「據你們推測,那女人是誰?」 「我們就不追這岔了。郭建輝只說那女人早成了腰纏萬貫的婆娘,即便送了那鑽石,也動不了她的心啦。只是他死活不肯供出那女人的名字,這跟案子倒是硬扯不上趟。」幹警頓了頓又補充道:「郭建輝早就清楚是誰舉報的他了。」 王清舉腦子裡一下子閃出陶月婷又冷又豔的臉,渾身激淋地打了個寒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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