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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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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在窗前抽著煙,是啊,有時嗓子也可以廢掉,而戲可以唱得更好。換了支煙,還是該死的「紅唇牌」?讓西施和英台也抽。抽瘋掉,亡了吳越,再毀掉梁呆子吧。另一隻蛹,就是她的臥室:她更願意把它叫做冰冷的墓室。從一屋子的死亡中,可以眺望外面如煙浮華的世界。認識梅虎後,她一下了硤石的戲臺,就火燎眉毛似地趕回縣城,鑽進她的臥室。幾道門,一道一道地鎖緊。仿佛全世界盡是可鄙的盜賊。其實已多年沒人敲過她的這扇紅檀木門了。她用最濃烈、最豔俗的顏色抹在嘴唇上,叼根煙呆呆地站地窗前。想起梅虎的一刹,內心的火焰夾著性欲的叫喊猛地一閃,又倏地熄掉了。 她覺得自已被這個農民煮成了一鍋底焦面硬的夾生飯。他有些怕她,就往自已的身子裡拼命地添柴,火太烈了,冷寂了過久的鍋嗷嗷地叫著。生活冒出了縷縷被過度折磨的香氣。夜裡,滅了燈,她全身赤裸地站在窗前抽煙,她用挺聳的黝黑乳頭頂在冰涼的玻璃上。一根細長鋥亮的針從乳頭朝她的體內刺著,碰到烈焰,正化成清淨的水滴,一滴一滴地落向她酸澀的喉間。她想,他就無聲無息地站在身後的黑暗中。「欲望可真是個爛東西。像你爹茅屋頂上的稻草。」她不敢回頭去抓他。她怕抓碎了那空。 她想從戲外、窗外世界抓進蛹中的東西只有一件。那就是梅虎。她覺得自已正揪住梅虎散著汗酸和牛糞腥氣的頭髮,朝這邊猛拽著。他憋紅了脖梗子,雙腳胡亂又毫無指望地蹬著。他進不來,蛹裡容不下他笨拙粗重的身子。像扯著一頭牛穿過針眼?陶月婷給他配製了她所有房門的鑰匙。她塞給他鑰匙的時候,一手抓住了他高昂挺拔的陰莖說:「你有兩把鑰匙了。你可以把我的一切都擰開。」這個癱子村的男人臉騰地就紅了,腰向後弓著縮去,局促地盯著自已泥中拔出的鞋頭。有時,在戲中,陶月婷猛地憶起這一瞬,一下子便亂了調子。這哪如偷窺有意思?可這世界鎖眼那麼多,我該趴在哪一隻?假如窺見的遠不如幻想的美好?在窗前,黑暗中幽怨閃爍的煙頭灼傷了她的指尖。她在日記中寫道:「獲得梅虎,我終於應有盡有了。」 這個害羞的男人,粗手重腳的愚笨更是往她的火上潑著油。她剝下他的衣服,像一層一層揭他的皮。她把他機械木訥的動作一一地拆卸了,重新安裝在自已身子上,然後兩人一起突突地冒著黑煙啟動。他的鐵犁又深又重地切開她痙攣的一壟,白薯般的肉體翻卷向兩邊。但今天,她失敗了。他僵冷地抗拒著她。該爆發的火山口像死火山口疲倦拖出的枯藤蔓。一條死蛇。還不如我的「紅唇牌」那點硬。黑暗中,她又感覺到他的眸子第一次抬了起來,直勾勾地盯著她。她吃了一驚。 「咋啦?」她抱著他的肩膀,有點懊惱地問。 「沒啥。」他悶聲悶氣地說。從硤石鄉招待所出來後,梅虎沒回癱子村。他搭乘一駕運磚瓦的舊拖拉機進了縣城。他沒有用鑰匙捅開陶月婷的門,那鑰匙丁丁當當地懸在他的屁股上。他埋頭蹲在四層樓梯拐角裡,悶抽著煙。從一層到四層,這幢樓的樓梯拐角擺滿了蜂窩煤、斷腿的舊桌椅、癟胎的廢自行車、黃色粘液已幹硬的女人內褲、燉過中藥的爛瓦罐和破布頭。一雙雙鞋從他眼皮子底下掠過,格登格登地上樓去了。有的鞋上濺著泥跡,有的鞋上閃著黴餿氣,有的劣質皮鞋呲牙噴著汗臭,有的鞋尖上夾著濃濃的香水味。沒有人垂眼看他一下。他也不肯抬頭看一眼別人。等到夜裡十點多鐘,他聽見陶月婷的防盜門怦地響了一聲,才揉揉酸溜溜的膝蓋,站了起來。陶月婷的一隻皮鞋還未蹬脫,扭身見是梅虎,怔了一怔,嘩地一把就他摟住了。 「王清舉這狗日的刁難你啦?」 他狼吞虎嚥地吃下一碗麵條,意猶未盡地用袖子抹著嘴角。她問。有時她覺得自已是這個驃悍男子的娘。她教他不在街上吐唾沫,教她不要把褲子挽得太高,教他走路時不要勾著脊樑,教他滅燈後怎麼撫摸女人的乳房,教他快要射精時想叫就暴叫出來、不要蹩著。虎子虔誠地聽著,但沒有一樣學會了。 「沒。」 「哪咋眼窩這麼烏青烏青的?腮幫子陷進去一大截。」 「真沒!他到底是鄉長。他是個好人。」 「好個屌。我警告過他王清舉的,要是敢拔你一根毫毛,我就弄得他一輩子不得安生。不要說戴不成那個破烏紗帽,蹲不蹲大獄還難講呢!他不是說要滅了你們父子倆嘛?結果咋樣?我先給了他當頭一棒。我硬把郭建輝給揪出來了。我早叫公司的人調查他了,殺頭的證據沒一條,零零碎碎的小罪多著呢。有膽子他跟我陶月婷叫板試試瞧!」她騰地站起來,眸子裡射出一股幼稚的殺氣。像一條母狗在屠刀前護著它的狗崽。在她的心裡,岳飛是岳飛,秦檜是秦檜,好人和壞人之間是涇渭分明的,沒啥不清不濁的混水。要庇護自已的的孩子時,天下的娘都難免變成潑婦。 「虎子,我不能沒有你。」她無限憐惜地撫摸著他枯澀的頭髮,說:「你殺人,我給你擦刀。你放火,我給你澆油。你死了,我給你收屍。只是你做啥,都不要撇下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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