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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院的婦產科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吳薔媽掛了號,領著吳薔推開婦產科的門,一位五十多歲的女大夫端坐在椅子上,手裡拿份北京日報,兩隻手捏著報紙的邊,報紙成了V形,臉埋在裡面,數字兒呢。聽見門響,從報紙上浮起的那張臉上,佈滿縱橫交錯的皺紋。她指著病人的座位,讓吳薔媽坐。吳薔媽說不是她看病,是孩子。女大夫詫異地看吳薔媽,又看吳薔。吳薔的臉頓時紅了,轉身想走,被媽攔住了。吳薔的臉紅得像雞冠子,身子扭得像糖官兒,坐在凳子上一言不發,大夫的一切問話都由媽應付。問的什麼,吳薔一句也沒聽見,接下來的事情更讓吳薔難為情,婦科檢查毀滅了多少女人的自尊心啊,誰讓咱國家原先封建呢。檢查結果,不僅讓女大夫驚訝,更讓媽吃驚:處女膜破裂,雙側附件發炎。

  「景山事件」後,老二蔫兒了。溜溜的兩天,躲在家裡不敢出門,他隱約感覺到事情有些嚴重,卻又想不出怎麼個嚴重法。那天回到家,借著房頂那盞昏黃的燈,看著手上的血印兒,這五短身材的硬漢有些慌張,僅僅是慌張而已;但畢竟,血是吳薔的,吳薔是自己喜歡的女人,吳薔流了血總不是一件好事。但老二是個打架成性的人,血見多了,加上他對女人的身體一無所知,雖隱約聽說過處女膜,但全然不知那意味著什麼,他壓根兒不會把自己手上的血,同「處女膜」這個詞兒聯繫起來,至於其他的更是連想都沒想。他認為吳薔出血是因為自己用力過猛,吳薔就跟氣吹的差不多,皮兒跟紙兒似的那麼薄,哪兒哪兒,恨不得一捅就破,所以慌張了一陣也就過去了。

  早上八點多,老二聽見建平的屋門「吱扭」一聲開了,老二知道建平每天早上都要練杠鈴,杠鈴是建平自製的,一根木棍穿了兩塊大石頭。老二支棱著耳朵聽建平接下來的動靜。要擱往常,別人幹什麼,老二從來不聞不問,不知怎麼,今兒個,鬼使神差的,老二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前,撩著窗簾朝院子裡瞟了一眼,這一瞟,非同小可,就見院子正中,太陽底下,齊刷刷站立著吳薔的爸媽!老二頓時有點天旋地轉的感覺,心想:哎喲!莫非和吳薔的事敗露了?緩了緩神兒,沒動聲色,老二又悄悄把窗簾拉嚴實了,還把邊角朝死裡掖了掖,好象鬼能鑽進來似的。老二坐在桌前的太師椅上,整個人就剩了一顆心臟,「撲通撲通」,跳得房子都快塌了。腦子裡一片空白,真正的空白,雪地似的,想什麼都不可能,甭說想,連以前的事都記不起來。有一瞬間,老二甚至覺得,院子裡站的完全是兩個陌生人,跟自己毫不相干,吳薔也跟自己沒關係,甭說吳薔,自己跟自己都沒關係了。

  院子裡突然亂起來了,敲破鑼一樣刺耳的,是奶奶的聲兒,簡直沒一點過渡,陡陡的還帶著顫音兒:你們怎麼就能確准是我們家建軍幹的,啊?你們家丫頭自己出了事,你們不問問她自己,倒來問我們家建軍,虧你們想的出來!你們還甭問我們家建軍,你們沒這資格,你們又不是派出所的,您二位打量您是大夫,就欺負我們這平頭百姓啊,沒門!吳薔爸根本沒說話,吳薔媽的聲音輕的像蚊子,說了也就五分鐘,奶奶還總打斷:您甭這麼說,我們擔不起。這我們怎麼知道。一會兒,就聽院門哐啷一下,吳薔爸媽悄沒聲地走了。這邊老二剛直直地呼出一口氣,那邊奶奶喊起來:你這挨千刀的小兔崽子!聳蔫壞的玩意兒!小流氓地痞無賴!早早晚晚得進局子,揪下你那顆賊頭……邊罵邊拉老二的門,門被老二鎖了,就用一雙小腳「噔噔」地踹,又不敢使大勁,怕把門踹壞了,那是自家的東西。站在窗根底下,咬著壓根兒,嘬著牙花子,壓低了聲音道:小祖宗,你是不是把人家糟蹋了,吳家是什麼人家啊,你弄人家閨女幹嗎,你惹的禍你可擔著,你爹媽又離的遠,讓我一個孤老婆子怎麼當的起。說完,一屁股坐在門口的石臺階兒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起來。

  老二對「糟蹋」這詞兒一點不理解,怎麼就算「糟蹋」了一個人?他一直覺得,糟蹋的物件應該是東西,比如一隻板凳,一張桌子,要不就是吃的東西:一鍋飯、一盤菜什麼的。方法呢,板凳和桌子就用刀砍,斧子劈;至於飯菜,倒一地,讓人沒法再吃,那才叫糟蹋。無論如何,老二認為,「糟蹋」是不能用在人身上的,尤其是自己喜歡的人,即便損壞了一點她的身體,讓她流了血,也跟「糟蹋」沒關係,一用「糟蹋」,她就不是人了,淪為物件兒無疑。這套理論,老二心裡想的明白,嘴上卻是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悶葫蘆一個。老二不出聲,奶奶就越發哭的沒了章法,說是哭,其實沒眼淚,說白了,就是把沒完沒了的數落,譜上曲兒,抑揚頓挫的,一句一句唱出來,:

  我的命可真苦啊……

  孟宏強(老二爸爸)你這不要臉的貨

  把兩個有人下沒人養的玩意兒推給你娘就完事兒啦

  老二這王八崽子今兒個可惹了大禍嘍

  他把老吳家大丫頭糟蹋嘍你可讓我怎麼辦噢

  他進了局子我沒法弄出他來啊……

  你跟你媳婦兒穿金戴銀的過好日子

  讓你娘給你扛長活你怎麼忍心啊

  老二你這不爭氣的東西建平人家忙著考大學

  你倒好你忙著當強姦犯啊

  你可把我害死了你不得好死啊……

  建平悄沒聲兒地從自己房間裡走出來,勸奶奶別喊了,這麼一喊,整條胡同的人都聽見了,以為這是什麼光彩的事兒啊。再說事情沒搞清楚自己先瞎說一通,屎盆子扣自己身上,沒這麼傻的,除了您。建平這麼一說,奶奶立即收了聲兒,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扭扭的去了廚房。到了下午三點多種,胡同裡就嚷嚷開了:老二強姦了吳家大丫頭!什麼樣的話,只要在胡同裡一過,沒不走眼的。先把老二犯罪的地方改了,有說是在吳薔家的,有說在老二家的,還有說在北海公園船上的,就是沒人說在景山。至於方式,更離譜,說老二把吳薔的衣服扒了個精光,吳薔還反抗,被老二重重扇了倆嘴巴;還有說老二拿了一把刀,吳薔被逼,只好從了。老太太們興奮的什麼似的,杵著一雙小腳兒,在胡同裡走遛兒,同一句話說上十遍百遍,嘴都撇到香山去了。這回,不單老二不出門了,老二奶奶也貓在屋裡,喘氣的聲兒都細了許多,連買菜都成了建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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