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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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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個月,傳來招工的消息,倆名額,一共二十多個知青,誰能走這趟運啊,所有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這步棋該怎麼走,當然都想回去,又都覺著自己沒希望,那些優秀知青肯定有優先權,那誰誰,還去縣裡學過習呢,哪能輪上自己。這裉節兒上,老二卻溜到了大隊部找張宏明,手裡捏著張宏明的短處,心裡就塌實,辦事就得有這種感覺,十拿九穩。張宏明正在大隊部裡打牌,老二撩開門簾子,一股子嗆人的煙味躥出來,打個噎嗝,老二大聲喊。煙霧裡有人應道:我就知道你小子得來。說著,張宏明從炕上跳下來,拽著老二胳膊出了屋,到了外邊,張宏明乾巴俐落脆,問老二想去什麼廠。老二沒想到張宏明這麼痛快,倒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張宏明的眼睛很亮,顯得人清澈透明,怎麼看怎麼像革命青年,弄的老二恨不得覺著自己卑鄙,就攥著人家短兒,然後拿一把,逼人就範,是男人幹的事嗎。掉頭想走,被張宏明扯住了。張宏明說:你以為你拿我一把,我就放你一碼,我是那慫人嗎?在這地方,說著還用手劃個圈,幹雞巴什麼都是受窮,對你說吧,誰先找我誰就走,可你們一個個在那吵吵,誰也不來。老二聽完張宏明的話,笑了,朝地上啐口吐沫,罵聲傻逼,不知道罵誰,從張宏明上衣口袋裡摸出一支煙,跟張宏明接了火兒,吸一口,老二剛開始抽煙,不大會,問張宏明到底幾個名額,張宏明伸了三個手指頭,又問哪個廠,說:橡膠廠、毛巾廠,還有一個是環衛,就是掃大街的。老二想了想,說去橡膠廠。就這麼定了。然後,張宏明回屋拿表,填表,辦好一切,還沒過晌午頭。老二高興,心輕得像只鳥,真能飛起來,遠處的天又藍又高,舒坦,莊稼地也不像平時幹活那麼可恨了,一霎那,還湧上一股惜別之情。回到知青點,老二什麼都沒說,只把跟自己最鐵的一個叫大頭的知青拉到茅房裡,讓他快去大隊部,要那個毛巾廠的名額。大頭愣愣怔怔,不知道怎麼回事,老二說:讓你丫去你丫就快去。吃了飯大頭忙不疊跑到大隊部,找張宏明,沒想到張宏明板著臉,問大頭誰讓他來的。大頭摸著腦袋,說老二。張宏明說:知青回城要經過大隊部討論,誰說了都不算。大頭回到知青點,把張宏明的話傳給老二,老二什麼也沒說。老二不說,不是因為心裡有底兒,是覺得世上的事兒怪,拿不准。不動聲色地過了三天,大隊喇叭裡廣播了回城知青名單,第一個是優秀知青徐寶容,第二個是伙房管理員王光富,第三個才是老二。老二心裡一塊石頭落地,大氣不敢出了。直至回到家,三天后去朝陽門外的橡膠廠報了到,心裡還是忐忑不安,老琢磨這一切是不是真的。 說話到了四月份,棉襖徹底穿不住了,最怕冷的人也換了夾的,一夜之間,風倒了向,東南風刮過來的是一股子躁氣,從窗戶縫兒鑽進來,在屋子裡蕩著,睡覺驚醒的人會讓它撩得失眠,躺在明晃晃的夜裡胡思亂想。東南風不象西北風,拉長了嗓子,可著勁吼,東南風是扇著,呼塌塌的,外硬內軟,比喻成女人,就是那種刀子嘴豆腐心的。吹兩天,胡同兩邊的揚樹就發了芽兒。原來北京城區裡栽國槐,小圓葉兒,那時侯環衛局不給樹打藥,恐怕沒那筆開銷,槐樹生一種綠蟲子,拉著絲兒往下提溜,北京人叫「掉死鬼兒」,嚇的女人和孩子,吱哩哇啦亂叫,膽小的男人也能驚出汗。「文革」後期,北京胡同裡就改種揚樹了。揚樹不生蟲,長的快,就一樣讓人討厭,春天長出葉子,跟著就一團團地飄揚樹毛子,你走,它也輕飄飄地隨著,跟著進屋,犄角旮旯的,都是它的棲身之處。有的人心情好,文縐縐說一句:京城何處不飛花。心情不好的,罵:北京這地方能呆嗎。 自打上了大學,一個多月,建平沒回過家,頭一個禮拜,還讓孫福海家傳信兒:這禮拜六不回來了,學校有講座。老二奶奶罵一通,然後踮著小腳該幹嗎幹嗎了。建平的屋門上扣著一把前進牌大鐵鎖,每次老二推著自己那輛二八錳鋼車,一進院子,最先看見的就是建平門上的鎖,覺著彆扭,跟奶奶說,自己要住建平的屋,看著那把鎖彆扭。奶奶不答應,說這是請一位風水先生看的,就得這麼安排,要不家裡走背字。老二說:住了多少年了,也沒見家裡順過,說不定這麼一動,倒能改改運。奶奶一口吐沫朝老二啐過去,道:還要怎麼著,啊?你也太貪心了,你弟弟上了北大,你自個順順當當從農村返城,一點難為沒有,你要怎麼順?不等老二還嘴,奶奶扭身進屋了。老二知道是去拜佛,在後邊高聲道:您讓他多給咱家送點錢來,我急等用啊。有一天下班回家,老二看見建平的屋門大敞著,一定是建平回來了,一陣高興,老二招工回城,還沒跟建平見過面。建平正躺在床上聽半導體,天線抻的老長,效果還是不好,建平把半導體貼在耳朵上,看見哥進來,點下頭,算是打過招呼。老二問建平挺好吧。建平又點頭,心思明顯不在老二身上,老二有點惱火,皺著眉頭說:你他媽的起來跟我說話!建平只略微把眼睛睜大了一點,看看老二,接著聽他的半導體,根本不理老二的茬兒。火沖腦門子,老二想過去拽建平,忍了忍,沒動窩。吃飯的時候,奶奶一個勁往建平碗裡夾菜,一碗紅燒帶魚,全到了建平的碗裡。好象為氣老二似的,奶奶給他夾菜,他還特意把碗朝奶奶跟前伸;而對老二,奶奶壓根兒就像沒看見。飯還沒吃完,老二已經像只蛤蟆,肚子氣得鼓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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