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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黃春綠:玩一場叫愛情的遊戲

  躁熱而沉悶的午後,終於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寬大的窗臺外面,坐在駕駛室的司機們開動著雨刷,隔著玻璃一言不發,行人在雨中奔走,城市的外殼在雨中無比潔淨,像用洗衣粉水涮過一遍。想必徐一鳴早已經在回到梅城,我獨自在辦公室,不知雜誌社的同事們回來沒有,烏鎮那裡也下了雨嗎,是否阻礙了他們的回程。這個週末,很奇怪地,我沒有接到一個電話,除了我,似乎這個世界的人突然全部消失掉了。

  這個世界上,哪怕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相信自己也不會覺得孤獨,因為我已經習慣于不向人傾訴,相反,我可以成為一個頗具耐性的傾聽者。與老班的第一次約會,我忍受了老班用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向我講述他自己。對別人的瞭解,有時候在我看來,是一種精神上的浪費,但我又不能夠阻止他講述自己,他認為在我面前表現得恰當地真實,他需要那種真實,他沒有考慮到我的需要。我自己也不知道需要什麼,或者不需要什麼,老班用眼神詢問我是否理解了他的語言時,我只是在想,盡可能輕快地打發掉那一天裡所剩下的時間。所以,我不在乎他說了些什麼。我們倆撥打著各自的如意算盤,在有著綠綢窗簾和紅沙發的房子裡,心甘情願地陷入那片華麗而張揚的沼澤地,無力自拔。

  在這之前,我們已經在網上頻繁接觸,但那天竟然沒有一丁點涉及網路,似乎我們原本是在生活中認識的。因此,我打開電腦,重新閱讀一遍與老班的歷史聊天記錄,竟有一種錯覺,好像十幾個小時前,交談過的老班與記錄裡的老班並不是同一個人。十幾頁記錄裡,幾乎全是些廢話,沒有一個字提到他的妻子和家庭,他的工作,什麼也沒有給予,如果說見面之前他留下一些幽靈一樣的符號和句子,那麼見面那天,他又留給我他的聲音和他的妻子。

  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的妻子,一個在我眼裡有點可憐的幸福女人,可見,老班的描述性語言運用得相當成功。他愛她,是的,他愛她。他和徐一鳴完全相反,徐一鳴絕對不會在我面前主動提到他妻子,偶爾不得已提及,淡而無味的,好像那些話他不曾說過一樣。徐一鳴說話的方式,讓人想到「回避」「肅靜」之類的詞。而老班呢,他對她侃侃而談的時候,似乎她是他舉在手裡面的一面旗幟,他愛這面旗幟,所以無法不在另一個女人面前擺弄幾下。

  我重新打開老班很早以前給我的網頁照片,照片上的人還是保持著同一個姿勢,雙手挽著韁繩,跨坐在毛皮青色的馬背上,一條腿在長靴裡含含糊糊,空空地懸于馬腹下。藍天和白雲同樣低垂,仿佛決意撞向他的頭頂,他沒有戴上寬邊簷系帶子的遮陽帽,頭髮蓋在額頭,想擋住眼睛。他應該等待了很久,大青馬站在那裡都有點無精打采,他掌握著笑容,裝作無意間回過頭來,看到每一個看著他的人,鏡片下的眼窩裡盛滿橢圓形的陰影。

  這個騎馬者一點都不像老班,也可以說,老班一點都不像這個騎馬者,我心目中的老班到底更傾向哪一種?看到老班的時候,我已經忘記了騎馬者,而看到騎馬者時,老班又迅速地在我頭腦裡消失。關掉網頁很久之後,我終於想起與老班的告別場景。他接完那天的最後一個電話,我也已經拿好手袋,手放在車門上,準備推開。他彬彬有禮地問是否需要他送我上樓,我說不用,雖然已經很晚了,但我住的樓道還是相當安全。我瞄了他一眼,發覺我的舉動似乎顯得過於倉促,於是,我笑著說,你為什麼不嘗試用同一只手接電話。他似乎沒聽懂,看一眼車玻璃下面的手機,又看我,寬容地微笑。我說,我注意你很久,你總是一隻手拿起電話,然後用另一隻手接聽,難道你從來沒想到過改變一下方式?他的笑容受了驚,張開翅膀撲愣幾下,說,是嗎?是這樣?我從來不知道!他看著手機仔細回憶他的手,我竟然一無所知,真是,真是有點兒,他挑選著詞彙,有點兒奇怪,不過,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他目送我轉過身去的眼神裡,忽然默默地裝滿了感情。

  我的職業是上海某著名電影雜誌的一名普通編輯,能熟練使用電腦,已多年不用鋼筆寫字,假如不是由於我的職業,幾乎很難將我與寫字沾上邊。我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實職業,不完全由於自我保護意識,更多是因為,我討厭別人將我與依賴寫點呻吟文字為生的人混為一談,我不是所謂肉體寫作的「美女作家」,也不是用文字渲泄情緒的可憐女人,如果可以放棄我的職業,我更想做一個單純的體力勞動者。所以,我告訴老班在一家文化公司做策劃,業餘時間,喜歡看一本叫《面具》的電影雜誌。

  據老班的講述,他在一家國際貿易公司工作,不過,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他的公司具體經營什麼,也不知道他在裡面是一個什麼樣的身份,好在我並不想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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