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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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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下得越來越無氣力,越來越瑣碎,煙霧一般地遊動著。沒想得到,這平常熱氣騰騰的房子還有如此安寧幹靜的時刻,只聽得見藍色透明的滑鼠「喀嚓」「喀嚓」唱著歌,像槍釘射進木頭裡,密密麻麻卡滿寂瘳的空間。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來,聲音跳動著比玻璃彈珠還清脆,我沒理睬它,它喘了口氣,又響得精神抖擻,我放鬆滑鼠上的手指,靜然不動,生怕輕微的響聲也可以讓這個電話自動接通,最後一次彈跳拖著長長的歎息音,似有點不太甘心。 我清理完郵箱,又到幾個常去的電影論壇裡轉了一圈,流覽近幾日的新貼。老班四點鐘在我的MSN上亮起來,仍然用玫瑰花跟我打招呼。他沒有回味見面的事,我也沒提,不過,似乎見面時話說得過多,都有點酒足飯飽後的厭醉。 他問我在哪,我說在上班。我問他在哪,他說公司。他問,在幹什麼呢?我說,跟你聊天啊。他傻笑,我也笑。他說,你上班挺隨意啊。我說你也一樣。他說,讓我看看你吧。我拒絕了他的視頻請求,我說我沒有裝攝像頭。他說,那麼,你發張照片給我,我開始忘記你長什麼樣子了。我說記得太清楚了,反而沒什麼意思。他問,你男朋友帥嗎?我說,一般吧,還行。他說那肯定帥,他做什麼工作?我說,一個很普通的職員。他說那他肯定很愛你。我笑。你愛他嗎?他問。我說當然。他說,你喜歡做愛嗎?我回了個尷尬的表情,沒回答他。他又問,你們一星期幾次?我明白他的意思後生氣地說,你和你的朋友之間也這樣說話嗎?他對我生氣難以理解,當然,這沒什麼,很平常的話題。我說然而我不能接受,我們換個話題。他發過來大哭的表情,不出聲。過了幾分鐘,他問,你戴多大的BRA?我心裡叫苦,沒理他,實際上除了內衣店的銷售小姐,沒有人清楚我的內衣大小,有時候我會懷疑自己是否戴錯了尺寸。他說,呵呵,你身材很好,我覺得是75C。我冷冷地說,談論內衣尺寸,讓我感覺被人剝得一絲不掛,要是你,這種無聊的問題你會回答嗎?他說會,我穿XL的內褲,我以前的情人對此非常滿意。我心想,這是否就是被人們稱做的無恥,這就是無所不能的網際網路。我說,你簡直就像正處於性饑渴。他大惑不解,一副驚訝的樣子,性饑渴是人的正常反應,情人之間有必要忌諱嗎?你不敢承認你有過性饑渴,你怕什麼?我說,第一,我不明白什麼時候,我和你成了情人關係。他說,你答應約會的時候。我說,好,那是你的理解,我並不認為約會代表情人關係的成立。第二,我討厭跟一個陌生男人大談性問題。他說,原來如此,我也說明二點。第一,你不喜歡我,就不應該跟我約會。第二,我們接觸了很久,我並不是你的陌生人。我們都是成年人,難道你不知道「他者群落」代表著情人之地嗎? 我無話可說。 男歡女愛是人的本性,你害怕什麼?他問。 我說我不知道。 就在幾秒鐘之間,我失去了交談的興趣,無疑,語言在此時顯露出了它的蒼白病態,在感情觀念上,我和老班永遠都不可能相互認同,我們來自兩個不同世界,他是正常人之一,而我是不合時宜的人。 他說,現在,你告訴我,你愛我還是不愛? 我想,這個世界真是越來越寬容,也越來越奇妙。 他認真且固執地等我回答,愛,或者不愛。 我說,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他說,當然是真話。 我說,如果我說不,最後你會恨我嗎? 他驚愕地說,怎麼會,這只是一種網路遊戲。 我已經回答你了,我虛弱地說。 不,我要聽你親口說,愛,或者,不愛。 我久久地看著螢幕,突然發現自己原來一直活得過於沉重,過於認真,我把真的看成真的,而別人把假的也看成真的,我沒有他們的遊戲心態,他們甚至比我更加真誠,我才是最虛偽的人,不敢愛不敢恨,不敢表露感情,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愛與恨,像個遊蕩在邊緣的影子,從未進入過生活內心。 此刻,「愛」和「不愛」像兩具破碎的肉體一樣觸目驚心。多年來,我沒有忘掉愛情,但似乎被愛情給遺忘了,「我愛你」這三個字,如同一粒種子裹上一層層泥土,越來越厚,越來越堅硬,越來越遙遠地深埋於內心,使我從未對任何男人說過「我愛你」。愛情在我心裡,那樣神秘聖潔,我是否曾擁有過愛情? 當我還是一名少女時,在簡陋的學生宿舍裡,閉上眼睛,十指交叉在豎琴一般的肋骨上夢想過愛情。那樣的夢有藍色的夜晚,滿天星子,男子的目光深遂,聲音低沉而溫柔,有一雙十指修長的手。女子有一頭柔軟烏黑的頭髮,美麗多情。當她說出我愛你時,一定不能用梅城方言,而要用優美的普通話,一定不能有口臭和體味,而要散發出牙膏和香皂的自然芳香,一定不能說粗話,而要舉止優雅。那童話般的夢境裡,他們品嘗愛情時,用梔子花瓣一樣的吻和玫瑰一樣芬芳的聲音。 那樣的愛情幻想裡,我看到林雪老師一次次向我微笑,她是我所遇到的第一個用標準普通話上課的老師。地道的梅城方言,曾經很長時間讓我感到過羞愧,我躲在被窩裡,一遍遍重溫林雪的語調,甚至偷偷地對著鏡子查看口型,而鏡子裡的少女,滿懷憂傷,那樣沮喪不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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