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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蜜蠟想起來。

  天還暖時,沒課日子蜜蠟常常害瞌睡,歐泊怕她整日昏昏坐著存了食,會變了法子陪她找些事情來做。一日出門前,歐泊拍拍窗前曬太陽的蜜蠟:「蠟蠟,要不要跟我去上班?」那裹了毯子、貓兒似的人兒立刻睜眼:「可以跟你去麼?」「嗯,聽說有個地下商場的消防門全堵死了,要去看一下,今天不去報社,可以陪你逛逛。」暗訪在當時的國內是新興的時髦物件,想來有趣,蜜蠟快快換好衣服,和歐泊出了門。

  實際卻截然:沒有袖珍的音像道具,也不做特工的架勢,他們只是逛街。更多時候歐泊甚至是跟著蜜蠟:「蠟蠟,你高興看什麼就看什麼,我陪著你。」蜜蠟只好四處看看,一面把歐泊看了一遍一遍:歐泊手插在風衣袋裡,悠閒平淡地四處張望,步子踱得慢慢,該是把採訪忘記了。遂也安心逛起街,女孩子都是一水兒愛著小玩意兒,蜜蠟轉得忘了時間,夕陽來了,方領著已拎上一堆購物袋的歐泊回去。

  到家,蜜蠟擺起掃來的貨,歐泊則扭亮檯燈趕稿,不一會兒揉揉蜜蠟頭髮:「小東西,晚飯吃剩的,沒事吧?」蜜蠟答應著,看他已走去熱飯,便問:「寫好了麼?」「嗯,小稿。」蜜蠟探眼看他案頭,長長一篇已有了,便奇怪:「下午採訪了?」「嗯,陪你的時候嘛。」又見一本小小筆記,更奇怪:「做記錄了?」「嗯,陪你的時候嘛。」「可我沒看見——」歐泊走來,刷刷她下巴:「傻東西。這些見了報商場要被罰好多錢的,只要隨便聊聊悄悄記下就好,難道還大喇喇端個本子到處說我要訪問不成。那不等於明說我是記者,要被保安打出來的。」蜜蠟看著那筆記發呆,歐泊呵呵笑了,「這個,在大衣口袋裡記的。——別驚訝,老套了,邵飄萍,蠟蠟知道吧?五四前演講的那個,他就這麼做,我跟他學的。」

  吃飯時蜜蠟還翻那本子,細細認上面拐拐密密字跡。歐泊觀察片刻,握了她手背說:「蠟蠟,想過以後要做什麼嗎?」蜜蠟立刻抬眼瞼,警惕望他,歐泊搖搖頭,笑,「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我知道蠟蠟聰明的,進酒店也照樣能做到出色。只是,我覺得,作為蠟蠟,尤其該好好打算一下將來呢。比如,蠟蠟有沒有想過,當個記者?」看著蜜蠟眼裡疑問,歐泊繼續說,「在一起這些日子了,我認得你很喜歡這行。我做稿子時,你不是總要看看,還會出好主意的?」蜜蠟甜甜笑,歐泊拍拍她手,「喜歡,就考個新聞學院。」蜜蠟又要警惕,歐泊又好笑,「蠟蠟真算是個女曹操了,這麼多疑的!怎麼小主意這麼正的蠟蠟,也會怕我嫌棄學歷什麼的?」歐泊捉回蜜蠟抽走的手,「聽我說,蠟蠟。我明白你討厭束縛討厭死板,可是拋開過程不談,多讀些書你會喜歡的,對不對?況且考大學,不一定要上高中的,你這麼聰明,基礎也不錯——不許裝笨,我可看見好多回,不打瞌睡時你會找書看,還學英語——而且我也可以輔導你的,試試看。蠟蠟,我知道你又要說我功利了,等你長大就知道了,我的功利雖然無奈,卻是有道理的……」

  蜜蠟回想,長篇大論的歐泊,那番認真嚴肅的模樣,心內一陣揪痛:當時自己是有些戲謔的,歐泊卻是設身處地為她計畫,細節都盤點好,連高考用到的資料也一併買下備著了。這等的用心,歐泊他——「蠟蠟!別發呆了!你要這麼瘋瘋傻傻到什麼時候啊!」金髮晶已是急了,「想起來了沒?你跟我講過的,歐泊讓你考大學啊!」蜜蠟回神,呆呆看了金髮晶半晌,終於重重點頭,金髮晶歡叫一聲,忽然斂了笑容,極鄭重地看她:「蠟蠟,以後你就是記者了,得堅強點哦!別想那些沒用的了,好好學習,進了大學,肯定有好多好的男的,能比歐泊好我不敢說,一樣好的總有吧!好啦,加油!」說完抱住蜜蠟雙肩好好搖搖。金髮晶良苦用心,蜜蠟明白,卻仍說不出話,只摟了她,臉頰枕她薄薄肩上。

  第二個便是媽媽,自不消祥說了。後來,蜜蠟常想,和歐泊的事,媽媽到底知曉到何種程度;又想,媽媽一定是全知道的,不然怎麼會那樣理解,那樣安慰,那樣心疼;再想,媽媽既全知道了,又怎能寬容尚未成年的女兒,和大了九歲的男人未婚同居?而後想,媽媽是蠟蠟的媽媽嘛,媽媽肯定是不同平常的,不然哪來蠟蠟的不同平常?最後想,媽媽如果不是這樣的媽媽,而是咒駡,斥責,諷刺,耳光或者什麼,蠟蠟會變成什麼樣子?會瘋掉,還是……媽媽當然沒有。媽媽讓蠟蠟回家,接來晶晶陪伴蠟蠟,表裡笑笑地作沒事,卻總偷偷為女兒掉淚,給蠟蠟買高中課本,不作聲地集了那許多招生簡章……就連第三個人——治好蠟蠟的最重要的人,也是媽媽帶來的。

  蜜蠟數學不好,學到頭大仍是不會。偏又是不好自學的課目。

  托帕是媽媽做主,悄悄找來的家教:媽媽寫了告示,和叔叔到大學周圍貼好,然後回來家,接電話,細細篩,最後帶來個心理學的大四男生。男孩子叫托帕,第一次和蜜蠟見面是媽媽帶進屋的,高高大大,把小屋一下塞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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