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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當年,以蜜蠟十幾歲眼睛的觀察、心理的觀照,她認為,不會有太多女孩,能把處女的身體真正留到新婚那夜——儘管那是美夢,卻是太過純潔得吹彈即破。於是一直,蜜蠟安謐地等待歐泊,但是,歐泊竟一直同樣的安謐。很多個夜,入睡前,歐泊都是熱熱地看看蜜蠟,然後拈掉燈,在黑暗中背對著她換了洗得白白的T恤,掀開被子抱她入懷,徐徐睡去。愛蠟蠟,卻連吻都很少。

  一回,蜜蠟被歐泊看到手中的健康雜誌,翻開在男性疾病的一章。歐泊愣一下,隨後爆出滿滿的大笑,後來,歐泊扳住蜜蠟的肩,看住她,認真地說:「蠟蠟,我沒病,別亂想。」蜜蠟卻無法不亂想,她少有地疑惑和好奇了。

  兩人的第一夜到來得格外晚,在相識快兩年,蜜蠟17歲的尾巴上。

  那年入冬最大的一場雪,是從黃昏開始下的,阻擋了晚飯後的散步——不加班的日子,散步是歐泊必要蜜蠟一起的功課。蜜蠟調笑歐泊老爺爺氣很重,歐泊聳眉:「動動健康。況且我也不信蠟蠟真的會不胖。就這樣吃和不動。」「就是不會胖嘛。」蜜蠟撇嘴,腳下趕一步挽了他一起走。

  那晚歐泊有閑,卻不能散步,冷,蜜蠟早早捂進被裡,抱了一籃橙削著,又在膝上放了大碗接那汁水。歐泊看她耍雜技似地擎著那碗,就笑了,走來說:「笨的。吃果子非用刀麼。很多種果子不用刀吃得更好呢。」

  歐泊料理柳丁,蜜蠟看得高興了,拿過來學,撬了一個個,總沒歐泊弄出的完整流暢。歐泊又笑:「蠟蠟蠻得活像小牛了!都不著巧勁兒的。」在蜜蠟身後坐了,環住她幫她找角度,冒出胡茬的下巴蹭著蜜蠟臉頰。

  一刹,歐泊不動,也不說話了,蜜蠟扭回頭看他,被歐泊撈住頸子,在嘴唇上吻住了。橙的香氣涼沁沁地撒了滿床。

  蜜蠟一直想那天自己是什麼樣子。不記得有沒有搽香水了。也不記得是不是把頭發放了下來。甚至不記得以哪種姿態讓歐泊看住了。不過那時的自己一定很騷——這字眼總是燙的,後來日子只要想起,就在蜜蠟腦裡烙一下:噝一聲,歡愉的焦痛。

  過程一直完美。結尾就不是。給她溫了水擦洗時,蜜蠟發現歐泊哭了——淚少得剛打濕眼眶,那一種壓抑卻酸痛到她眼裡,於是她安慰他:「我不疼,你很輕的。」

  歐泊深深看她一眼,輕輕抱起她,氣息埋進她發裡:「蠟蠟,對不起……」

  直到離世,歐泊都是起初那個歐泊,好得一如既往。蜜蠟不知他為什麼要對不起,可歐泊的對不起,卻一直惴惴的,放不下。

  就是這樣放不下。橙的回憶起始,蟄伏已久的往事重又破土而出,不再是蜜蠟費力控制的暗湧,歐泊的所有回憶鋪天蓋地,白茫茫掩住一切。

  在個月亮極白的深夜,蜜蠟從又一個歐泊的夢裡驚醒,枕上涼涼,眼前黑黑,窗裡投影進來樹的怪影,門外靜得夜都要吞掉。蜜蠟赤腳跑過光色蒼青的走廊,打電話找托帕。

  應的竟是女聲。纖柔裡一種慍怒。

  「是他的病人——托帕找給我。」

  電話被扔開,聽得女聲微微細細一句,「瞎忙的事情總掛滿一尾巴,拎不清!」

  複接起:「蠟蠟!」托帕說話帶著鼻音,微喘著,「在哪兒?」

  「走廊裡。手機被他們收去了。」蜜蠟深吸了氣,「對不起。擾到你們了。」

  「沒事。小海明天休假,來住一晚。」隱隱聽得托帕說「小海。先睡。一會兒陪你。乖。」,然後走出來,「蠟蠟,出什麼事兒了?」

  「有一個人,天河,他有些像歐泊。」

  托帕用了些時候弄懂蜜蠟,換了緩緩的口氣講給她:「蠟蠟,你覺得回憶歐泊會弄疼你,所以強制自己不想他,可越是這樣,你就越想他,這折磨了你,是不是?」

  「嗯。就像薛西弗斯。一直要推巨石上山,卻總被它滾下來,碾得生疼。」

  「蠟蠟!你這是……」托帕猶豫怎麼說話。

  「我知道你遲疑什麼。諮詢師不能對病人說病理的:病情會嚴重。」蜜蠟追上一步,「不過我和別人不是一樣。我要解釋,解藥,你不用管,只要簡單直白地說了就好。」

  「嗯……你知道薛西弗斯,一定能瞭解他為什麼作為了強迫症的代名詞。——在你心裡,一直存在強迫回憶的問題。現在,類似的人和事出現,就成為加重問題的心理暗示。這種心理問題,公認的治療方案是森田療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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