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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金髮晶聽不懂歐泊的歎息,只低頭玩那瓶子:白瓷小人,帽子做成瓶塞,黑色肚兜上一行白的小字:「I』M A BOTTLE.」金髮晶念一遍,把bottle的發音念錯了,歐泊糾正她,又說:「晶晶,這個娃娃瓶送你吧。」

  歐泊在和金髮晶對話,蜜蠟卻肯定歐泊其實是對自己說。想起歐泊一句「人生苦短」,說時看向她的眼神,異常憂傷的,蜜蠟的淚倏地掉落,她抱住自己,在店門口的樹下蹲下去。

  給板材眼鏡言中,鴯鶓的記恨陰魂不散,蜜蠟終究吃了虧。

  蜜蠟三年級的秋天,公司接了個婚紗秀,大型的,本埠模特都用上還不夠,複添上很多舶來的;婚紗也多是舶來貨,法國原廠發過來,要賣給城市裡最好的幾家攝影店,都是十分考究的婚紗,有幾副尤其昂貴的,要挑個主秀的模特穿起來。賣婚紗的老外帶來幾個不男不女半老不老的設計師,在公司接待室唧咕了一上午,從亂糟糟一櫃照片裡選了蜜蠟出來。

  鴯鶓自然不幹,禿頭主任於是把蜜蠟沒經驗、個子矮,附加莫須有的不是,數了許多,無奈老外哪裡懂得何為資歷,任怎麼說,大鼻子老闆就是捏著那表情妝容都簡單的女孩的照片,不放手。

  金髮晶店子的問題解決,經濟壓力消失掉,這些事上蜜蠟就淡淡的了,板材眼鏡卻自然不肯放鬆的,恰逢開學不久,蜜蠟還得閒,就點了頭,無心插柳地拿到主秀,也可以穿起「凡爾賽玫瑰」。

  「凡爾賽玫瑰」是老外空運來的噱頭,貴比跑車,板材眼鏡稱之為概念婚紗:這襲純粹的奢侈品把緞子雪紡用了無數,蕾絲頭紗由修女手工織就,裙紗卻不要刺繡閃片,需要裝飾的地方一水兒綴上銀鼠皮毛,抹胸部分的風毛更是寬如披肩,不知把那種昂貴的皮草用去了多少。

  板材眼鏡不屑,通氣會上和蜜蠟遞小話:「想擺闊,怎麼不用貂皮啊!」蜜蠟笑笑,答他:「如今銀鼠用得少,怪道你只說貂。這銀鼠,珍貴不在貂之下;又有一樁你不瞭解:銀鼠這小動物最愛乾淨的,因為極潔淨,舊時歐洲常作貴婦的寵伴呢。達芬奇是有一幅畫,叫做《抱銀鼠的女子》,好像就畫的是貴婦人和這小動物。銀鼠決不涉足污泥濁淖,以致獵人捕它,就用髒東西堵住它的路途,它寧可就擒也不願玷了潔白的毛皮。貂呢,是有些臭氣的,鑲婚紗這樣美麗的,什麼還能純過銀鼠的?」

  無巧不巧,蜜蠟一番講解被人家翻譯聽去,學了給大鼻子老闆。老外驚喜居然被個中國女孩子高山流水一把,讚歎之餘希望蜜蠟能為「凡爾賽玫瑰」拍照,這也被板材眼鏡捧為殊榮:說好了這昂貴禮服最後一次排練才能上身,老外本來是斷不肯提前拆封的。

  試穿前,設計師先捧出一雙白色小山羊皮手套,長及小臂,讓蜜蠟戴上,解釋是為了防止穿時在閃緞上留下指紋;穿紗時更是隆重,團團圍了五六人,先把裙體帳篷一樣在蜜蠟頭頂撐好,才誠惶誠恐罩下來套上;穿好了紗,才敢把蜜蠟頭髮籠起,髮絲間絡上幾粒珍珠水晶,這也是怕先裡簪上頭飾會掛了緞料;妝自然也是穿好了再化的——極淡,就把容貌湮沒到頭紗裡去。

  蜜蠟走到反光傘下,適應了聚光燈,她看到人們的目光齊齊投來,是滿意的,驚為天人的。

  拍好片子,板材眼鏡走來問她:「咋啦咋啦?怎麼人家攝影說半天跟沒說似的!你怎麼就是不笑啊?真不爭氣!」

  蜜蠟不說話,只悄悄撫弄無名指上的戒子。

  絲緞冰冷,皮草溫暖,在肌理上摩挲出形容不出的感受。

  排練時間很長。T台是30度的玻璃斜坡,而配好的婚鞋是高細的後跟,那段日子裡,蜜蠟常不自禁彎身去揉腳趾。

  一回,又去天河家裡吃飯,剛進門蜜蠟就把鞋踢掉,拐拐走到沙發坐下,天河過來脫掉蜜蠟襪子,露出小凍蘿蔔一般的腳趾,天河即刻開罵:「那幫老外還有你們公司,都是煞筆吧!把人當畜牲用啊!」抽了一陣涼氣,去燒了一盆燙燙的水來,擺在蜜蠟腳下,「我說寶貝兒誒,快點兒泡泡吧!」蜜蠟慢慢放腳進去,一陣酥熱就從腳心鑽上來,貫穿雙腿上下,蜜蠟舒服得歎氣。

  「嘖嘖嘖,瞅瞅嘿,都腫成這樣了。」天河又罵娘,蜜蠟給他逗樂,他就瞪了眼睛瞅著蜜蠟,「還笑!我說,你傻吧!」伸手探探水溫涼了,複添上些,再涼,再添,足泡夠半小時才許蜜蠟拿腳出來。

  蜜蠟彎腰去捧水盆,天河不讓:「你,放著吧,就你這一瘸一拐的,再給我把地澆了。」又握起她腳踝放在膝上,輕慢地揉上腳趾,教給蜜蠟這樣那樣揉才能解乏,「我說,你就不會偷偷懶啊,可勁兒地才給人家賣命呢,你木頭做的腦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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