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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蜜蠟心底暖一下,認真邀他:「你來看我穿婚紗吧。周日下午兩點,在公司秀場。」天河卻搖頭,蜜蠟愣一下,天河搔搔腦後:「我聽說西方人有個說法,男人提前看到新娘的婚紗不吉利,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哇。哈哈,我挺迷信的,看不出來吧。」又走去取來一個小瓶,在手裡揚揚,「按摩乳,我開店哥們兒從韓國夾帶回來的,試試,看這國外跌打藥靈不靈。」細細為她揉在趾上,使指腹飛快按揉著,那白色膏體固執地附著在皮膚表面,漸漸發燙變粘,終於被天河壓搓到肌理裡去,燒燒暖暖的感覺趕走了疲憊疼痛。

  蜜蠟探臉,細看天河側像,果然又找到歐泊的神色,不由舒心地輕歎。卻立刻把這滿意欣喜打消了:自己在滿意欣喜著的,又是天河的「像」。都該知道,時時驚喜於今人和故人的神似,這是為人情侶的大忌,內疚自責馬上盈滿了蜜蠟胸口,隨來的就是恐懼和不祥感。

  到那一日,天河果真沒來,打來電話,仔細地道歉:「以後你走秀,除了穿婚紗的,我一準兒都去看,好好兒的啊,晚上我接你,咱們搓一頓去,說,想吃什麼?」

  羅硨磲卻來了。最後一場登臺前,很有些意外地出現在後臺口。當婚紗曳尾、烏雲堆疊的蜜蠟出現眼前,羅硨磲忘了呼吸忘了說話地呆在那裡,只是愣愣地看著她。

  羅硨磲捧來的白玫瑰增添了蜜蠟的麻煩:臨上臺,蜜蠟拈出一支握在手裡,鞋跟折斷時,玫瑰紮破了她的手指。

  蜜蠟沒有摔倒,而是扯著裙裾小跑了兩步,同時覺到腳腕的痛。周遭已有哄然的意圖了,蜜蠟一急,索性脫了鞋掛在指尖,赤腳走下去。

  蜜蠟把平衡點放在未傷的腳,竭力走到標準,她默念板材眼鏡一貫教的:「左右腳輪番踩在雙足間的直線上,讓身體、尤其是胯部誇張地左右扭動,身姿好像失去平衡,實際卻是用閒步的姿態踩住急就的旋律」——這一來腳上疼痛自然會更劇烈,延展臺那一段短短距離,遙遠得似乎不能結束。蜜蠟錯覺自己是海的女兒,無辜的小人魚,為了王子把尾巴換作雙腿,從此步步都如踩在碎貝上……

  走完秀,回到後臺,羅硨磲仍等著,抬起胳膊給她扶,蜜蠟只搖頭自己走去,腳下已是跛了。

  蜜蠟扶著牆,摸到化粧室,蹭著椅背坐了,異常平靜地打量那根部齊齊折斷的嶄新婚鞋,和那被血染汙一點的昂貴裙裾。

  在鞋跟上劃一刀,大抵是模特行當裡最老套的陷害方法,鴯鶓詭異地笑一下,蜜蠟也就明白了,這是一種明知因果卻無可奈何的黃連,故蜜蠟不沮喪,也沒埋怨。蜜蠟只是覺得失望,離開學校的冷,讓她提前體味了。

  鴯鶓以後的黑手腕,蜜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總之她是離開了公司,沒拿到的酬薪全留下付了「凡爾賽玫瑰」的清洗費:真是朵麻煩的玫瑰。

  蜜蠟離開時,板材眼鏡掉了淚。

  鴯鶓盤好胳膊,叉開了腿遠遠站著,面上在笑,口型明顯地比作「活該」。

  蜜蠟扭到的腳仍是跛的,走時極疼,向鴯鶓走去時卻穩當從容,一路微笑得燦爛完美。她在鴯鶓跟前站定,直直看上那粉妝細膩、碧眼朱唇的面皮,在上面響亮地抽一個巴掌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走時仍是穩當從容,一絲兒不跛的。

  蜜蠟歇在寢室不能走動,坐牢的滋味卻是天河嘗到。平日裡天河不會見日地約會蜜蠟,可畢竟是自由自主地見著伊人兒,這一下子卻是不能了:蜜蠟總不下樓,而大學裡,女孩子寢室,守門的阿姨大媽已練成機場裡金屬探測器一般的本領,只怕貓兒狗兒是雄的經過那門房,也能當當報起警來,於是天河只能把給蜜蠟打水打飯的事情包下,每日裡送到樓下,一連幾天,蜜蠟同寢的女孩子都認個遍熟,還回來逗蜜蠟,「這個姑爺給我們找得好,長相個子都好,嘴又甜,更好的是還會送化妝品!」蜜蠟知道天河要為自己買人心,心底自然免不了發甜,表面上卻還是玩樂,電話裡笑他,年紀一大把了竟還做得出毛頭小子一般的傻事,恨得天河咬牙:「你別後悔啊,趕明兒我還就不當毛頭小子了。」

  蜜蠟當他威嚇笑而置之,不想次日竟真的上了樓進來寢室,又轉眼把同寢女孩子都討巧地讓了出去。蜜蠟從毯裡半支身體問著他,那一個已走來坐在床邊,手掌親昵地摩擦上她腰畔,又故作驚訝:「喲,我就這麼喂豬似的養著你,你居然都沒胖啊?」

  蜜蠟斜睨,一笑:「怎麼進來的?」

  「外邊,廁所窗戶爬上來的。」

  「你就滿嘴跑火車吧。你那些姐姐妹妹都是這麼忽悠來的?」剛說完就想咬舌:原來自己也有些平常女孩子的姿態,不注意竟流出些許酸溜心緒。

  天河卻把臉沉了:「怎麼這麼說?什麼意思啊你?」

  蜜蠟只含笑把他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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