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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蜜蠟剛說要找家公司簽,板材眼鏡即說個沒完:「還想找公司!那麼重要的秀都走壞了,誰還敢請你!對,誰不知道你被人害了,可說那個有用嗎?當初帶你入行,看你是塊好石頭,倔一些敲打敲打能好,個兒稍矮些也能擱精氣神兒補差不離兒,我才翻山越嶺地給你開路,沒想到哇沒想到,這麼個好模樣兒,這麼個好身段兒,怎麼長了這麼個不中用的性子?我給你擱句話:你的脾氣性格兒,註定你在這條路上走不長!哪個model不出去公關,不過吃頓飯、扭扭屁股笑一笑,單子就嘩嘩到手了!單子是什麼,是錢,是名氣,我的傻孩子!你呢,整天爸你那漂亮的小下巴頦兒仰著,想戳死誰啊!我累死累活給你弄活兒,擱別的姑娘早美得大哈喇子直流大鼻涕泡兒直冒了,你呢?不當回事兒!真格兒皇帝不急太監急——」

  他自顧自說,蜜蠟就被他給自己的比方逗笑,先聽見他告艱苦,只當是沒想頭兒了;又聽板材眼鏡咂嘴道:「我上大學時一小子,在深圳做廣告混得不錯,回來開公司了,我給他打一電話——你啊,命裡總有貴人相助!」

  比約定早到些,蜜蠟就直接摸進去。

  能看出是剛組裝起來的公司,紙箱堆在角落,職員的桌也還嫌空。午飯時間沒過,人還不滿,蜜蠟敲著尚未掛牌的門找接待室。

  敲開一間該是倉庫,依牆層層立了許多,似是未開封的油畫,有人在不知哪幾幅之中說話:「誰?哦想起來了。咱們話說前頭昂,推薦歸推薦,我們可不看關係,簽不簽那得看——」

  世間往往有這等事,死心愛過的人,分開見不到了,還想。多少次給自己畫一幅重逢的圖像,哭的笑的,感懷的漠然的,想著這世界小的,總有天還見到:就這麼想很久,終於給自己明白,原來兩人相背著各自走開,那方向果然不是兜了一圈還能回來的圓弧,卻是一去不返的射線,人海裡那一個的距離是無窮遠了;還有一種,不知多少年前就是朋友的人,平日沒機會聯絡的,偶爾想起會說,「大概不會再見到吧」,卻總是轉了一圈圈又碰上:這種硬邦邦的緣分,要是愛的那一個,多好!

  ——蜜蠟叫一聲,隨後大大笑出來,他已跳過來到她面前,緊緊抱個。

  維特魯威人引蜜蠟四處看看,幾番寒暄,話題便緊緊扣住新婚妻子說個不住。蜜蠟笑:「不是總說女人是獵物,怎麼自己倒早早被獵去了?」

  「我老婆她不一樣,不娶回家放跑了會後悔的。」

  維特魯威人在深圳的公寓是頂層,陽光姣好日子他會曬一會兒,有天看到臨近樓上,也是一家的天臺,一個身材好穿得少的女子在曬日光,就拿望遠鏡來欣賞。不想幾天後那女子找上門,說去看演唱會,居然要借那盞望遠鏡……兩人漸漸密切,他見她過去神秘,性格歪歪扭扭,人卻生得極美,又聰明有趣,深感她不屬多數讓他嘲笑厭煩的女人,便領她結了婚。求婚幾乎沒有儀式,只說搬來一起住吧,可以省去一套租金,她竟也俐落,並不要玫瑰宴席一類繁文縟節,領過證就包了東西住來,讓維特魯威人很是欣慰:果然是可以投合的女子。

  「既這麼好,怎麼把她丟在那邊自己跑來?」

  「怎麼捨得。她留下折算財產善後,辦妥就跟來。我先把這裡安排好,也免得她來受罪不是。」

  「放心她一個人做那麼多事?」

  「沒事兒,她聰明著呢!跟你一樣,等來了,你們一定得見見。」

  蜜蠟去看月長,在不遠街角碰到討厭的事。

  有男人為她打呼哨。蜜蠟路遇為她回頭或哄叫的男人從不會目不斜視,總會直直看回去:那男人倚牆歪著,噙了煙,眼勾勾覷她,臉白白的,有些面熟。見蜜蠟看他,就把右手握了空拳在跨間上下兩次,蜜蠟罵句傻逼,他只笑。

  店裡已開了早飯,絡繹地進出客人,月長男人忙在垛起的層層籠屜之後,騰騰熱氣已把他氤氳在白色中,只看見胖厚的身形。問月長,卻不在,原來清早起抱孩子往兒童醫院去了。

  客人漸多,月長男人一邊盛漿水一邊揀包子一邊分鹹菜一邊找零錢,應接不暇,就扯開嗓子喊夥計:高一聲,低一聲,長一聲,短一聲,足叫了七八回,才遠遠應來,一掀門簾,卻是方才那猥褻男人,蜜蠟登時像生吞只蒼蠅一般,那男人卻不以為意,沒避諱地盯上她,手下差錯也密密的,這一來圍在包山周遭的人們,便如滾開的水裡撒下了一圈蛋花,抱怨責難撲撲冒起:「誒誒少找一塊錢!」「還沒給我盛豆漿!」「我要三個雞蛋!少給一個!」

  月長男人更忙更亂,黑方額頭沁出汗水,胖大身軀都要站不穩了。蜜蠟最見不得人狼狽,白那夥計一眼,一把將他拽到一旁,扯條圍裙系上,立刻轉回臉送個微笑:「您要什麼?——一個雞蛋兩個包子一碗粥給您。大哥,收錢。」一面低聲問,「這請的是什麼下作夥計?」月長男人嘿嘿應道:「月長老家來的人,找不到事,先在這兒,還不習慣,會好的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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