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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我不理解:「為什麼怕他?連東宮裡專門打掃的粗使宮女都不害怕王覽。」

   「對。可你三叔不是一般的人,如果他的心如同粗使宮女,也就不怕了。就是因為他的心太大,所以他害怕的東西就多。你知道你母后當初為什麼選覽?」

   我從來沒有聽母后說起過這個,僅僅是覽的俊雅、溫和、有才……我覺得任何一項都足夠給我「做伴兒」了。

   父皇神秘的笑容愈發得濃:「你母后說,那天在一群少年中,她只看見覽,他像水一樣,能以柔克剛,滴水穿石。神慧,你知道為什麼有的人貌似兇狠?因為他內心害怕,只有通過外表來偽裝自己。你沒有獵過狼,你知道面對獵人,當普通的狼用爪子惡狠狠地摩擦地面時,狼群的首領是怎樣的嗎?」

   殿內一片寂靜,連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

   父皇道:「狼的首領會不動聲色,神情像極了在笑。」他歎氣,「我從來沒有獵到過一隻頭狼,你三叔也沒有。只有那個人……」他止住了話語,眼睛中隱隱有淚光閃動。我猜那是二叔,父皇對二叔原來始終有著「瑜亮」情結。

   父皇出發之前,我開始出席早朝,父皇明令在他親征北伐期間,由皇太女監國,京兆王攝政。按照我朝慣例,監國者必須佩劍,也就是尚方寶劍,執寶劍者亦有生殺予奪的權力。我腰間佩著嵌有翡翠的青光劍時看著很是威風,可我卻從來沒有用過劍。

   王覽的身邊,明顯多了一群奉承的人。王覽告訴我,以前他在尚書省議事,都會有人提出各種意見。可現在,所有人——包括他的父親,都不敢發表不同看法。有時他故意說錯,老大人們也毫無微詞。只有他的父親半詢問半嚴厲地看他一眼,卻也始終沒有開口。王覽說,當時他心裡難過極了。

   王覽既為宰相,又為王爺,從這時開始,人們稱呼他為「相王」。就連他在花園中稍稍彎腰扶一下風吹倒的籬笆,也會馬上引起一片驚呼:「相王殿下,讓奴才來!」經過秘書省時,他見到少年時的同僚們談笑風生,自然踱步進去。豈料一看見他,大家就全都不敢笑了。王覽只好隨便挑幾個問話,膽大的回答得恭恭敬敬,膽小的戰戰兢兢,好像在老師面前背書一樣。王覽這個人最見不得別人受罪,也就離開了。

   我受這些都好些年了,其實也沒什麼。東宮以前關了一隻鳥,現在是兩隻。說到這裡,王覽幸福地一笑:「好在,鑒容還和以前一樣。」我有很久沒有收到華鑒容的信了,想到他和我承歡母后駕前的日子,美夢猶如鏡中花,驚覺間已隔重山無數。

   王覽是個古怪的人,你對他諂媚,他睜著清靈的鳳眼靜靜地看著你;你對他漠視,他也不會減少一分載著誠意的微笑。父皇和母后說他像水,「水不髒人」的確是一條真理。

   父皇出征前桃花開了。宮中種植花木按四季選材,也是希望一年四季宮廷裡都花開不敗。東宮好比香雪海,永不枯敗的花朵燃燒著少年的心。

   我早上起來發現書桌上放著琉璃燈——那是華鑒容送的。結婚的時候,我把它放進箱子裡去了。我抓著王覽的袖子:「這是誰拿出來的?」

   王覽不慌不忙道:「是我,慧慧。燈總是要用的。何況這盞燈那麼漂亮,老不見光很可惜。」

   我的嬌氣改不了,任性地說:「誰要你多管閒事?」

   王覽把手裡的毛筆擱下:「慧慧的事情是閒事嗎?哎呀呀,天下竟然有這麼不講道理的小媳婦。」他雖然在開玩笑,但我第一次聽他叫我媳婦,心情就像吃了剛出鍋的芝麻湯圓,甜甜的又燙得慌。

   父親離開的時候一身戎裝,我們一起送他到郊外,他只是握了我的手和我道別:「慧兒再見。」我不該哭鼻子的,可就是覺得眼角酸澀,大約是風太大了。望著父親乘著禦輦離去時,我流淚了。

   人的一生,不知道要說多少遍「珍重」、「再見」。幾番重複,但每一次含義都不同。九歲的我,還不知道,這次分離就意味著我們父女的永別。

   命運有著最殘酷的頑皮,無論老少高低,都身不由己受到它的捉弄。

   回到東宮,韋娘不在,紫蘭欲言又止。最後王覽催促她:「你若有話但說無妨。」

   她跪下:「兩位殿下,韋姑姑昨天開始就不大正常,精神恍恍惚惚的,把奴婢弄糊塗了。今晨殿下們送陛下出征,她一個人在桃花林裡哭一陣、笑一陣,真把奴婢嚇死了。」

   王覽大驚:「她昨夜在哪裡?在涵春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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