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突圍(55)_夕顏容若

五十五

　　在那麼多的日日夜夜裡，從她落魄的那個時候起，從她第一次來到這兒，已經整整有六個年頭了。那些日子是不堪回首的，她是多麼希望遇見邱子清，讓他看到自己的落魄，哪怕，這樣根本就沒有用。可惜的是，這六年來，他似乎從來不會出現在洗浴中心，似乎一個男人應該有的劣根在他身上杜絕了。她經常能在報紙上看到關於他的企業的新聞，他是如何地有才華如何地有能力。但是，她從來就沒有見過他。日子這樣一天一天過去，她開始老了，想見到他的夢想開始破滅。可是，命運是多麼地有意思。她還是遇見了他，在那個幾乎完美的夜晚。外面是一個城市的浮華，裡面紙醉金迷，她碰巧穿著自己最喜歡其實也是最漂亮的長裙，一路搖擺走來，在那樣飄逸搖擺的姿態裡，她有著復仇的快感。和他的眼光接觸的刹那，她能看見他眼光裡有電閃雷鳴般的震撼。她做到了，她終於做到了。蟄伏在這個城市最陰暗的角落裡那麼久，就是為了迎接這樣一場形式的相遇。可是，為什麼他臨走時那蒼老的一瞥，卻讓她心驚肉跳，無限傷感？

　　這是一個流光溢彩的中午，陽光很耀眼。她很早就回到自己的住處。在這個逼仄的屋子裡，她住了好多年，一直覺得屋子裡很黑暗，已經習慣了不開燈，閉著眼睛也能在房間的各個地方行走如常。現在，她在自己的房間裡，把外套脫掉之後就四處看，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有那麼一點激動。她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又把衣櫃打開，看了又看自己的衣服，突然一下子心潮起伏。

　　洗好臉，然後把頭髮散開，很仔細地上妝，她的皮膚已經不是那麼緊繃了，長時間地吸煙和喝酒，已經讓她從裡到外都不再是良家女人的樣子，無論她怎麼化妝，一看就是一個冷豔成熟的女人。化好了妝，仔細挑選自己最滿意的衣服，然後披上他給她買的披肩，在鏡子裡回首。自己是顧盼生輝的，眉梢眼角，是擋不住的風情，似乎只有一個像她這樣的不知道和多少男人周旋過的女人才有的沉澱，那雙眼睛，看著你，能一次擊中你的心臟，可是，你只會感到甜蜜。

　　所以，當王可欣出現的時候，邱子清的眼睛一亮。王可欣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那裡面有著剛剛煥發出來的神采，和她的美麗有關。邱子清到底是老了，也成熟了，內心的暴風驟雨都隱蔽在那一閃而過的目光裡，不過，王可欣也不再是那種幼稚的女人了，無論對方是怎樣的隱蔽，還是會被她看穿。

　　兩個人然後坐下。他和她對視一眼，然後是沒有原因的一笑。

　　這是一個臨窗的桌子，透過落地玻璃能看見外面肆意的陽光和川流不息的人群。落座，終於可以這樣看似淡定地相對而坐了。沒有落魄，沒有抱怨，沒有陌生。他們也許在那麼多年前從來沒有預想過自己在多年以後的今天可以這樣安靜優雅地相聚。

　　服務員過來，邱子清把功能表遞給王可欣，說："吃什麼就點什麼。"王可欣看到了他的手，他的手指比以前更白皙，上面青筋暴突，似乎是很瘦。她看了他一眼。他說："點菜啊。"

　　60廉價的黃披肩

　　然後就是兩個無法避免的最初的沉默。

　　他看著披肩，笑了笑，說："這個顏色很配你。"

　　"謝謝！"她說。

　　"不用謝我，你披上它我很高興，可欣，你披上這條披肩能為我圓一個夢。"

　　他的話王可欣懂。大學的時候，在批發市場裡他曾經為了她買了那條很廉價的黃色披肩。那個時候的年輕和愛情讓那條廉價的披肩一樣散發出無與倫比的高貴。她是一直留著的。

　　安靜地對坐。

　　這是她不習慣的安靜，然後她抽出一支煙。邱子清看著她，沒有說話，拿出打火機為她點著了，自己也拿出了一支。

　　邱子清和王可欣都很熟練地抽著，然後互相友好地看著，沒有話說，兩個人的臉上沒有這個時候應該有的難過或者痛苦或者類似於追憶的情緒。在抽煙的過程中，兩人似乎都很享受那一刻。抽煙之後，菜上來了，然後兩個人就對著一桌子菜發呆。至少，在那一瞬間，王可欣有大腦空白的感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而身在此處，更不知道為什麼要面對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肆無忌憚的青春早就被風化，坐在她面前的是一個標準的成功男人，灰色的西裝，深灰色的領帶，高貴而大氣的鉑金領帶夾，雙手乾淨白皙，腕上那塊名貴手錶是一個裝飾品，只是一個身份的象徵，然後是臉，還好，沒有像有些男人那樣有錢就滿面油光，他還和以前那樣的輪廓分明，不過，眼神不再憂鬱，有著堅定的一個精明能幹的男人所具備的那種目光，從容淡定，寵辱不驚。可是，還是和以前不一樣了，眼角有細小的皺紋，笑的時候更加明顯。王可欣這樣細細地看著他，突然之間，覺得自己真的是和他早就沒有關係了，他就像自己一個多年的老朋友，他和她在同一個城市，過著不一樣的生活，這種不一樣，是他和她自己的選擇，這種不一樣，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沒有嫉妒或者是暗暗的比較。在生命的某一個段落，他和她曾經是重疊的，在某一些夜晚，是交織的，他和她的過往是任何東西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最初的身體的互相給予，他和她是第一個揭開彼此身體間神秘面紗的人，那些或羞澀或狂亂或柔情萬種的夜晚，那些不為人所知的夜晚，關於種種的記憶因為分別和重逢，就變得尤其不可替代。事實上，也是真的不可替代。

　　不可替代的原因有很多，除了歲月，還有歲月帶來的很多雜質。

　　其實，在王可欣看邱子清的時候，邱子清也一直在看她。只是，他的眼神有時候會遊移不定。

　　並不是所有男人王可欣都可以瞭解和洞悉。比如，她不再瞭解現在的邱子清，邱子清這個名字是熟悉的，在他身上，有些東西是她永遠都不能忘記的，不過，也有一些東西是她永遠都不能瞭解的。

　　邱子清看著她，說："女人是需要歲月洗禮的，否則，就不是真正的女人，對於任何一個人都是這樣，可欣，但是你知道嗎？我是多麼希望你沒有經歷過這種洗禮。是的，我們永遠都沒有可能了，沒有對錯，是選擇。人總是要有選擇的，我們時時刻刻都生活在選擇之中，我寧願你選擇做一個平淡的小婦人，有著一個愛你的你也愛的老公和一個可愛的孩子，有一個不需要很富裕的家庭，我曾經是多麼地希望你是這樣的。我只是希望，沒有別的意思，也許，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這樣是比較好的歸屬，我是想讓你好的。"

　　然後，王可欣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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