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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32

  1997年那個並不寒冷的冬天,我經歷了一顆心完全碎裂成粉的過程。

  我不怕死。

  我怕生活不依不饒。

  我怕它不但把我這顆死了的心放在砧板上一刀一刀切了,還要放進冒著油煙的鍋裡,並按照自己的口味煎炒烹炸。

  我的心被倒進油鍋的時候,肯定有一連串悲壯而嘩眾取寵的爆響。

  因為那裡面不再是血。而是帶著苦鹹味道的淚。

  自從蘇楠她爸去世後,所有事情都變得彆扭起來。起初,王林和蘇楠為誰必須辭去工作,到「沁園春」打理事務爭執不下。接著便是我的三部片子慘遭槍斃。蘇楠和我都無法阻止王林辭職的決心。蘇楠搶先辭職後,王林整日悶頭不語,恍恍惚惚。

  我多次找王林談,希望他能告訴我真實的想法。另外我也很想知道究竟什麼原因,讓他們的關係搞得如此緊張。我心裡總惦記著王林那天在樓梯口跟我說的半句話,但他就是閉口不言。我一氣之下到遠郊的一個縣裡,發誓不搞出像樣的片子永不回來。

  我萬未料到這賭氣一走,竟成了和王林的訣別。

  其實,在走之前,我悄悄找過蘇楠。我對蘇楠說既然你們都不願意告訴我真相,我也不再追問,但是王林的精神狀態太糟,你要好好給我盯著點兒。

  蘇楠淡淡笑了一下說你放心走吧,我們真的沒什麼,過些天就好了。

  我走後的第三天,王林在橫穿馬路時,被一輛大型拖掛車撞出十六米,抬進醫院不長時間,永辭人世。

  1997年12月28日。

  這一天是王林的忌日。

  這一天恰好是我的生日。這一天,是我這顆心死亡的日子。

  那天下午五點十分,我正和縣政府一位主管農業的副縣長座談,內容是該縣村民反映有關部門錯誤徵收農林特產稅的問題。

  話題剛觸到敏感部位,我的手機響了。

  按下應答鍵,手機裡長時間的寂靜。

  我以為王林特意祝福我的生日,故意賣關子,就在走廊裡大咧咧地說:「你小子還真有記性,我跟你說過一次就記住啦?沒辦法,我正忙著呢,今年生日算是白過,回去我在『沁園春』請你。」

  我的話說完半晌,手機裡寂靜如常。

  當我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手機裡傳出一個女孩壓抑的哭聲。

  蘇楠!

  我的手顫了一下,著急地說:「是蘇楠嗎,你哭啥?」

  蘇楠不說話,哭聲更大,後來乾脆成了嚎淘大哭。

  我預感到某種不祥,第一個念頭便是王林和蘇楠的關係已經結束。

  「蘇楠,別讓我著急,到底出了啥事?」

  「……」

  「你他媽可說呀,我都急死了!」

  「王林……王林……」

  「王林怎麼啦?」

  「他……他出事啦……」

  「什麼樣的事?大事還是小事?」

  「大事……」

  「大到什麼程度,他還活著嗎?」

  「他死了……」

  「啊?」

  蘇楠的話我簡直不敢相信,也根本不信,儘管她哭得泣不成聲。

  我咬牙切齒地說:「蘇楠,你別嚇唬我,不然我他媽滅了你!」

  蘇楠哭著說:「真的,被車撞的,抬到醫院沒多長時間就不行了……」

  我不能不信了。

  當我聽到這個噩耗,眼前立即浮現了王林的身軀和一輛汽車相撞的情形。一聲慘叫。一道橫空的孤線。

  一團模糊的血肉……

  我的喉頭哽著,胸膛猛地一鼓,發燙的腹中有一股甜甜鹹鹹的東西湧到舌尖……

  我突然想吐,又想把什麼東西生吞活剝的咽下。

  我機械地推開副縣長的門,想把突然發生的事情告訴他,可張嘴的時候聲帶只生澀地「啊」了幾下,沒有說出話。

  「出了什麼事?」副縣長關切地問。

  我說不出話。

  「你,你需要回去嗎?」副縣長又問。

  我還是說不出話。

  我的大腦和胸腔裡全是空的,牙齒高頻率地上下磕碰,全身的肌肉已經僵死。

  我想點頭,但是不行。

  副縣長眉頭緊皺,疑惑不解。

  我拼盡全力眨了眨眼,等在裡面的淚水噴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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