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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謝謝爸爸。"夏茹溪環顧了一遍靈堂,"奶奶她老人家呢?"

  張越杭歎了口氣,"爺爺去世的那晚,老人家就臥床不起了,前兩天我讓人接到了家裡,也好仔細照顧。"

  夏茹溪抬起頭看他,刹那間眼裡閃過一絲陰霾,隨即又變成古井無波的平靜,"我知道了,葬禮過後,我會回家。"

  張越杭對著態度冷淡的她再也說不出什麼,又歎了口氣,便率先走出了靈堂。

  入夜,殯儀館很安靜,後面的山頭就是墓區,貓頭鷹叫得格外淒厲,也使得這地方更加陰森可怖。所幸工人們在靈堂週邊著一張桌子打牌,偶爾因為贏錢輕呼一兩聲,讓人覺得還有點兒人氣。

  夏茹溪跪在靈堂中央,仰頭看到相框裡爺爺的遺容,那相片應該是從家裡的相冊中找出來的,大概是爺爺二十年前的照片。祭桌上的兩支燭火微微搖晃著,相片裡的臉變得模糊了,她看不真切,就不再看了。她低著頭,把眼睛閉上,痛楚變得更加清晰尖銳。

  她緊緊地捏著胸前的衣服,緩緩地睜開眼睛,望著祭桌上跳躍的燭火,心裡只剩下惘然。時間真的在往前走嗎?她疑心在濱海的那些日子只是一個迷離的夢,幸運的是,她終於在夢的最後嘗到了愛情的甜蜜;不幸的是,她沒有老死在夢裡。

  她沒有淌下半滴眼淚。或許因為在夢裡她總是流淚不止,現在醒過來了,心和眼眸都像乾涸的泉眼,越來越堅硬。

  她沒有看到爺爺年老力衰的樣子,沒有看到他被病痛折磨的樣子。照片上的他充滿活力,絲毫看不出痛苦。她哭不出來,甚至沒有傷心。

  重新上了炷香,她對著遺像默念:"爺爺,您知道我又回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如果我能逃過這一劫,往後一定好好地孝敬奶奶,請您一定要保佑我。"

  翌晨,天有些陰,夏茹溪抱著骨灰盒爬了幾百級階梯,在一干捧場的人面前親手將骨灰盒下葬。

  回到她曾經住過六年多的房子裡,望著面前一堵藍白相間的牆,仍記得當年被張越杭帶到這兒時對她說的話,"往後這兒就是你的家了。"一夜之間,她變成了千金小姐,從此擁有一間自己的獨立睡房,睡房裡有書桌,有床和漂亮的床單,還有在電視裡才能看得到的蕾絲花邊窗簾。拉開窗簾往外看,蔚藍的天空飄過絲絨般的雲,下面是個圓形花園。親戚們都來巴結她,幾個以前對她不理不睬的親戚從那之後常常來探望她,順便跟張越杭聊聊天--以前他們可沒有這樣的機會。

  客廳的裝修比以前更豪華、更潮流化了。在進口羊皮沙發上,一個神情局促的鄉下老太婆顫巍巍地站起來。夏茹溪在門口怔了幾秒鐘,壓下心裡翻湧的情緒,才舉步朝沙發走去。

  明明是那麼熟悉的稱呼,卻如鯁在喉,她試了幾次,才發出一個怪異傷感的聲音。

  "奶奶……"

  宋奶奶的手還捏著衣角,她勉強站直了,白髮蒼蒼的頭微微抬了抬,眼淚頓時流下來。或許她還不知道隔了這麼多年應該怎麼接近這個孫女,她的手卻本能地伸了出去,撫向夏茹溪的臉。

  宋奶奶比夏茹溪矮太多了,手還沒有觸到她的臉,她已經抓住她的手,抓得緊緊的,祖孫倆一起哭出聲來。

  張家人目睹這一幕,沒人吭聲,只沉默地聽著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哭聲很快就收住了,張越杭才走近祖孫倆,拍著夏茹溪的肩說:"見面了就好,語心,奶奶身體不好,你克制點兒,別惹她老人家哭了。"

  夏茹溪擦擦眼淚,才扶著老人家在沙發上坐下。宋奶奶只管盯著自己的孫女看,也不說句話。倒是張越杭和妻子一直噓寒問暖的,夏茹溪逢問必答,但也不主動說些什麼。

  宋奶奶原本就是強撐著到客廳來接夏茹溪的,這會兒已經感到非常疲倦了。小保姆和夏茹溪攙著她回到房間裡,夏茹溪本想跟奶奶單獨說說話的,小保姆卻說要先帶她去自己的房間。

  夏茹溪給奶奶蓋好被子,便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Chapter 4家人

  空中飄散著黑色的紙灰,香燭快燃盡了,父母的臉孔想起來竟是那樣的陌生。

  臥室也變了樣子,看起來曾經被用作客房。蕾絲花邊窗簾換成了進口繡花窗簾,梳粧檯變成了長形書桌,屋裡的小擺件也沒了脂粉氣。從窗戶看出去,寒冬季節,花木都枯萎了,冰冷的大理石鋪就的小徑襯得景象更加蕭條。

  夏茹溪撫著自己的手臂,覺得很冷。這寒冷的感覺也不是沒來由的,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她簡直覺得可怕。她猝然轉過身,見是張俊言,便直愣愣地盯著他,瞳孔收縮了一下。

  "妹妹。"張俊言站在她面前,滿面笑容地喚道。

  夏茹溪吐了口氣,心裡仍然怦怦直跳。

  "你怎麼會到我房裡來?"

  "我回自己房間,看你房間的門開著,就進來看看。"張俊言說著又往前走了一步,夏茹溪忙後退一步。他有些惱怒地說:"這麼多年沒見你了,怎麼還是一見我就躲?"頓了頓,他把夏茹溪的臉蛋看了一遍,又輕浮地說,"在外面你好像沒吃什麼苦頭,人越來越漂亮了啊。知道為什麼我還沒有結婚?因為我知道你遲早會回來的。"

  這樣直接的調戲讓夏茹溪很不安,更覺得反胃。她沒表現出來,只是平靜地說:"我們是兄妹,你說這種話可別被人聽見。"

  張俊言碰了個軟釘子,卻放肆地笑道:"怕誰聽見?你以為我怕誰聽見?"

  夏茹溪恨極了他,倒是很勇敢地瞪著他,"你忘了昨天爸爸還讓你跟我道歉,你再這樣,我就告訴爸爸。"

  兩人對峙著,夏茹溪毫不示弱的逼視讓張俊言相信她真會那麼做。他首先轉移了目光,仍是一臉怒容,指著夏茹溪氣呼呼地說:"總有一天……你等著,總有一天,爸爸也護不住你!這輩子,你別想再逃出這個家!"話畢,他怒氣衝衝地走出去,把門狠狠地摔上。

  這回夏茹溪雖然占了上風,卻覺得煩透了,便去了奶奶的房間。宋奶奶本是睡著的,聽到開門聲,又醒了過來。

  夏茹溪悶不吭聲地坐在床邊,宋奶奶的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握著她的手,聲音微弱地說:"怎麼回來了?你爺爺去了,不久我也是要走的,你這個時候回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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