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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直到6點半,徐海燕給初三4班上完最後一節加課,下了班和學生一起去擠公共汽車。初夏時節,空調車還未漲價,仍舊投幣一元,所以格外擠。因為人擠得前胸貼後背,真可惜了徐海燕的米色套裙,天氣燥熱,一會兒就大汗淋漓,徐海燕覺得人人是包著紙塞滿紙箱的紅富士蘋果。

  坐著座位的兩個男人像在炫耀他們的舒適一樣,一會兒大談夜總會的豔舞多麼野,一會兒又神秘地說楊家群批發的小姐品種多麼多,還沖擠在身邊的人不懷好意地笑。一個穿黑襯衣的男人緊貼在徐海燕身後,隨著車廂的晃動在有節奏地晃動。終於,他在台東站匆匆擠下車,徐海燕馬上覺得左大腿外側涼絲絲的有液體洇濕短裙透進來,她把護著手提包的手騰出來一摸,又粘又濕,一股腥臭。徐海燕一陣噁心,她看見黑衣男人在車下透過車窗朝她淫蕩地笑。

  欲望,車上車下,到處是欲望,一車廂肉體,隔著衣服那層包裝紙,互相擠壓著,熱得紅光滿面。徐海燕感到頭暈憋氣噁心。

  好不容易擠下車,進了家門,徐海燕立即鑽進衛生間,先脫下短裙丟進盆子裡,再拼命地打肥皂洗手,她兒子琛琛跑進來,抱著她的大腿親昵地叫媽媽。她一把把孩子從腿上扒下來,把高筒襪也脫下扔進盆裡,再拿毛巾狠命搓她的大腿。

  琛琛手裡的水槍「嗞」地射出一道強勁的水柱,又淋濕了她的上衣,她一生氣,奪過水槍扔進洗手盆,似乎覺得上身又被黑衣男人噴上不潔的液體了,再把短上衣扒下來,扔進盆裡。

  「你幹什麼呢?跳脫衣舞?」丁文革站在門口,故找輕鬆地說。

  徐海燕後背一哆嗦,他怎麼來了?她趕忙轉身將門快速帶上,將她和兒子關在門裡。然後彎下腰小聲問琛琛:

  「你爸爸怎麼來了?」

  琛很高興,又撈起水槍亂射一氣,大聲說:

  「爸爸去幼稚園接我,再接咱們回家。噢!終於可以回家了,明天早晨可以吃爸爸做的火腿煎蛋了。」

  「噓——」徐海燕把手放在嘴邊示意她兒子小點聲,然後她就倚在門上不動了。

  分居一個多月了,她滿腦子都是和丁文革如何辦理離婚的打算,丁文革突然來接她們母子回家,肯定是哪位仙人給他指了路,現在讓她如何應對這件事?不回去,堅決不能回去,已經對峙這麼長時間了,一回去,她徐海燕就是一潰千里,近期的努力算白費了。

  但是,張桂雲立場堅定地勸她閨女必須回家去。她在廚房一邊淘米,一邊將她的理論一併下了鍋。她對在旁邊洗杏子的徐海燕說:「唉!別治這口氣了,丁文革既然來請你們了,就回去吧,反正你們也扯平了,誰也別怨誰了。再說,你這麼無能的人,有丁文革給你操持著家和孩子,還不知足。你看你工作忙成什麼樣了,就得有個男人侍候你。你看琛琛有多高興呀,男孩子就是向著他爸。」

  說著,在圍裙上擦了兩把手,就把一小盆水果塞進海燕手裡,把她往客廳裡推。見琛琛正膩在丁文革身上擺弄他的頭髮,張桂雲連忙滿臉堆起笑來招呼外孫和女婿吃水果。丁文革一見,挺尷尬地站起來說:「媽,你們吃吧,我去做飯。」

  然後,丁文革低著頭鑽進廚房,再不出來。張桂雲趕忙沖徐海燕使眼色說:「去呀,快去忙啊,我今天可要吃吃你們做的飯。」

  張桂雲很為自己的做法得意,吃了晚飯,她歡天喜地地打發走了閨女一家三口,心裡一塊石頭算落了地。她打心眼裡喜歡丁文革這樣愛在家裡幹活的女婿,並且也正在張開人情大網,為她大閨女從人海裡網路一個能幹家務活的丈夫。

  在徐家吃完了晚飯進門就不早了,琛琛趴在丁文革的背上早睡著了,丁文革把他放到他的小床上,給他脫下鞋,蓋上小毯子。

  徐海燕很不情願地進了家門,家裡的整潔清爽讓她一愣,但她馬上想到,那不過是丁文革早已打掃過的戰場。她努力想在家找出另一個女人的蛛絲馬跡,但只在沙發底下搜出一張髒乎乎的紅桃老K,帶著濃列的煙味。看她這屋竄那屋,丁文革終於打破僵局,好奇地問:

  「你找什麼?」

  「沒……沒什麼。」

  徐海燕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用遙控器無目的地亂選一氣。現在她面對丁文革是怎麼做怎麼彆扭。她媽說的沒錯,犯男女之事,這和兩口子吵架床頭打床尾合完全不同,那是鏡子上的裂紋,裂了就裂了,想再復原不可能,將就著用罷了。

  丁文革洗漱乾淨,也坐到沙發上,盯著螢幕想找點話說,但居然不知從何說起,無趣地坐了一會兒,就「啪」地用遙控器關上電視說:「睡覺吧。」自己先趿著拖鞋走進臥室。他剛一轉身,電視又開了,他不用回頭也知道,徐海燕在用黑眼珠看電視,用白眼珠看他。

  臥室裡很久沒響起鼾聲,徐海燕知道他在裝睡,屋裡雖然黑著燈,但客廳的燈光正順著開著的門射向臥室裡的一張寫字臺上。那是一張青島一木集團生產的書桌,栗色,板材的,和滿屋的白色傢俱很不相配。桌上散放著徐海燕的一些教研材料。如今這張書桌經過燈光的照射,在黑暗裡像舞臺上的一件道具一樣飄浮起來。

  桌前椅子上多了一個背影,那是黝黑的滲著細小汗珠的一個大男孩的背影,透過他渾圓的肩膀,檯燈下攤著一本《汪國真詩集》。徐海燕手端一杯熱茶,站在他背後看了許久,逆光的背影像一尊雕塑,出現在茶水冒出的熱氣裡,就聽那個大男孩念道:

  「背影

  總是很簡單

  簡單

  是一種風景。」

  20歲的王淼轉過頭來,正撞上徐海燕看得出神的目光。

  「怎麼啦?你想什麼?」

  雕塑活了。

  「想這幅風景。」

  「什麼風景?」

  「紅袖添香夜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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