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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老四海暈了,這是什麼意思?他苦笑著說:「我就是問問糧票的事。」

  城裡人雙手抱在胸前,樣子像是在作揖。「同志,同志,我這人就是嘴不好,可我心好啊!我心特好,英特納雄耐爾一定會實現。」

  老四海歪著嘴,身子離城裡人遠了些,他覺得這傢伙是腦子出問題了。

  城裡人看到他的模樣,更緊張了。「同志,我不該說糧食都讓狗吃了,你們當官吃飯也挺不容易的,沒有你們,咱們國家能在四化大路上奮勇前進嗎?我偷偷換糧票是不對,但那絕不是挖社會主義牆角,這不是為了養育共產主義接班人嗎?您就把我當個屁,放了吧。」

  老四海明白了,這城裡人是把自己當成什麼了。也難怪,這車上只有自己生得白白淨淨的,像個體面人。他不想捉弄老實人,趕緊解釋道:「我什麼都不是,我是個學生。」

  城裡人疑惑地說:「你什麼歲數了還當學生?」

  老四海怕他不相信,將已經作廢的學生證又拿了出來。「我真是學生,是大學生。」

  「大學生啊?」城裡人的臉上已經換成欽佩了,「我兒子要是能上大學就好了,等他一畢業,我就成幹部的爸爸了。」

  老四海笑了一聲:「現在你就能當。」

  城裡人道:「他們還小呢。」

  「改名字呀。你姓什麼?」城裡人說他姓張,老四海道:「大兒子叫張局,小兒子叫張處,這樣你是局頭的爹,也是處頭的爹。」

  城裡人一拍大腿:「真他媽高,實在是高!我回去就改,奶奶的,我兒子全是大貓,想配什麼牌就配什麼牌。對了,你一個大學生打聽糧票的事幹什麼?國家不是給你們發糧票嗎?」

  老四海解釋說:自己去省城找同學玩兒,忘帶糧票了。最後道:「我想問您,什麼地方能換糧票?」

  城裡人終於平靜了,晃著腦袋說:「你們這幫大學生將來只能擠衙門,根本不是過日子的人。出門不帶糧票?出門不帶嘴可以,但不能不帶糧票。」說著,城裡人齜牙咧嘴地從腰裡摸出個皮夾子來,小心翼翼地打開。老四海看見,皮夾子裡全是花花綠綠的各種票據。城裡人從一堆一兩、二兩的糧票中找出一張一斤面額的全國通用糧票,遞給老四海。「拿著,這是給我們單位出差時剩下的,先拿著用。」老四海有點不好意思,咧著嘴剛要說什麼。城裡人一揮手道:「一斤是不夠,你是小夥子,這一斤糧票夠幹什麼的?可我就這麼多了。你要是用完了,就到黑市換去,三毛錢一斤,全國通用的是四毛錢,貴一點兒的五毛也能拿下來。你看著點員警啊,可別讓人家把你抓起來。」

  老四海小聲說:「拿錢換糧票還犯法?」

  「投機倒把!」中年人又緊張地四下看了幾眼。

  老四海感激地點了點頭,此後很多年他都記著城裡人的面容。這個滿嘴髒話、為糧票發愁的傢伙;這個膽小怕事又一心想當幹部父親的小人物。

  1991年的時候,當老四海在電視裡聽到取消糧票制度的時候,他是由衷地高興,不為別的,為了這個城裡人。

  後來城裡人告訴他,黑市就在省城新修的立交橋下麵。老四海不明白咱們國家何以會有黑市呢?城裡人說了句很有哲理的話。「物件有白色的就有黑色的,否則這日子就沒法過了。」最後他鄭重地說:「記住啊,換糧票就老老實實地去換糧票,千萬別招惹人販子。」

  這一來老四海更驚了,堂堂的省城居然有人販子?

  城裡人看出他的心思,呵呵笑道:「你呀,還真是個學生,什麼都不懂。人販子有什麼新鮮的?人家娶不上媳婦,買一個又怎麼啦?人家生不出兒子來,買一個又怎麼啦?」

  老四海苦著臉說:「這不是犯法嗎?」

  城裡人想了想道:「買孩子是犯法,是缺德了。可賣女人就難說了。你沒去過秦嶺、大巴山那一片兒的山區,那叫窮啊,窮得掉渣。甭說姑娘了,驢都想往外面跑。人販子把她們從山裡帶出來,就是把她們給救啦,都歡天喜地的。賣到山西給煤黑子當老婆,總能吃上口飽飯吧。」

  老四海大瞪著眼睛不說話,有些事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

  城裡人接著說:「你這模樣像個體面人,人販子也不會找上你。我告訴你啊,人販子口袋裡都插幾根稻草,這是他們的標誌。」

  這回老四海是有點印象了,古人說插標賣首,估計就是這個意思。

  旅程就是這樣,有人陪著說上兩句,路程也便縮短了。後來,老四海和城裡人談起了《錢神論》。城裡人哼哼著說:「我要是那個叫董褒的,我就寫一篇《票神論》,保證能賣錢。」

  凍雨一直下個不停,省城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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