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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動不敢動,肉體的每一個細胞都發出痛苦的呻吟,卻無力拯救自己。思維和神經都麻木著,心靈的碎片像羽毛一樣飄舞著,找不到歸宿。許建國的鼾聲趨於平穩了,有了和諧的節拍,大男孩兒一樣的憨笑浮現在臉上。她的意識也隨之蘇醒,她試探地推了他一把,沒有任何反應。她膽子大了起來,力氣也陡然倍增。死豬一樣的許建國終於被她掀翻了。她長籲一口氣,心歸位了,怦然跳動著,大腦的細胞也活躍起來,找回了那個遺失的自己。幾乎是本能的反應,她迅急地穿好衣服,跳下地,從低矮的平房跑出,一頭紮進黑暗中,暗夜將她吞噬。那間雖然還亮著燈光的小屋卻像一座墳墓,埋葬著死寂,埋葬著她的青春,埋葬著她玫瑰般的夢。她的身子像浸在辣椒水中,連同那顆淌血的心。她依稀聽得到許建國那舒暢的鼾聲,那是勝利的宣言,抑或是排解鬱悶後的坦然,粗壯的鼻孔噴著酒氣,連夢都在酒氣中消融了。此刻的他是個天使般的孩子,他魔鬼的猙獰早已烙在她滿身的青瘀中。

  暗夜的清涼洗不掉她滿腦的混沌,她茫然,不知道自己的歸宿,母親家早已不是她的庇護所,她是一盆潑出去的水,在母親的眼裡那水是污濁的。母親至今不承認這個女婿,五大三粗的許建國戳在她面前,她會渾身不自在,許建國是她家一個極不和諧的音符。

  婚姻是命運的使然。艾婷婷第一次見到許建國,就感到莫名的眩暈,雖然她還是個懵懂的女孩兒,但也畢竟朦朧地知道一些男女之間的事。她對性的渴望似乎就來自于許建國,她產生了萌動,燃燒著渴望。他倆是朋友牽線而結識的,結識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喜結良緣。結識的地點也很傳統,人民公園一處僻靜的長椅上。他是踩著約定的鐘點準時到達的,比一向矜持的她晚了整整五分鐘,這讓她感到有些掉價,心裡彆扭,纏繞著淡淡的委屈和怨惱,甚至想一走了之。但當他矗立在她面前的那一瞬間,所有的一切都通通消失了,包括她自己。失魂落魄,就是那一瞬間最恰如其分的形容詞。她終於清醒了,是他磁力很強的渾厚嗓音將她喚回到現實中來。他問她是不是艾老師。他的神情如同一位風度翩翩的長者在安撫一個迷途的孩子。她乖順地點頭了,臉上熾熱得像燃燒著一團火。他坐在她的身邊,莫名的眩暈立刻侵襲了她,幸福而惶恐,渴求而畏懼,膨脹而壓抑。她從小就是男孩子們追逐的物件,她厭惡又自豪,像個傲慢的公主一樣,永遠是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

  她繼承了母親光彩耀人的麗質,也傳承了父親沉默寡言的內向。年輕時的母親是男人們追捧的明星,鮮花和愛情簇擁著她,她的生活常常閃爍著五彩繽紛的禮花。她和父親的結合,純粹是命運的惡作劇,是禮花熄滅的瞬間,被一時冷落在黑暗中的母親感到精神崩潰前做出的衝動抉擇。他們維繫著婚姻,卻從未釀造愛情,母親的緋聞是她生活的主旋律,父親的隱忍和無奈便築成了婚姻的基石。艾婷婷從小就厭惡像蜜蜂一樣追逐著母親的男人,每當那些男人想通過愛撫她而來討好母親的時候,她格外憤怒,羔羊會在瞬間變成猛獸,尖爪和利齒都會成為武器。厭惡男人在潛移默化中成為她性格中的一部分,她尤其厭惡那些油頭粉面的奶油小生。就在高考的前夕,她無意之中撞見母親的一次豔遇,心緒壞透了,腦子裡烏七八糟的影像不斷地重複重播,把爛熟於心的英語單詞、數學公式、歷史常識、地理名稱統統抹掉了,於是她只能無奈地走進師專的大門。師專是漂亮女孩子雲集之地,男孩子們又大多缺鈣,沒有錚錚的鐵骨,卻自命不凡,能讓艾婷婷看上眼的,一個都沒有。兩年後,她在孤傲中走出校門。

  艾婷婷崇敬魁梧剽悍的軍人,這源自於她的柔弱,她害怕毛毛蟲、老鼠、蛇一類的動物,也畏懼和她糾纏不清的那些個男孩子。從上初中起,形形色色的紙條子,名目繁多的約會,不斷地騷擾她,下學的路上經常會遭遇男孩子們的圍追堵截。她厭惡這些乳臭未乾的男孩子,盼望有一個威武的軍人時刻守衛在她的身旁。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內心的憧憬更增添了浪漫的色彩,盪氣迴腸的軍歌讓她癡迷,綠色的軍裝讓她敬仰,軍人就是她心中的偶像。這和時代不大合拍,有點陳舊落伍的感覺,她卻堅守著,認定做一個軍人的妻子就是她的宿命。這也讓她始終近乎與塵世隔絕。才華橫溢的學者、商海得意的新貴、品學皆優的同事,其中也不乏讓她動心的,卻都與她擦肩而過。尤其是媽媽看中的那個頗有藝術天分的小提琴手,似乎已經走進她的生活。他的甜言蜜語和他的琴聲一樣動聽,白皙的纖手撫摸她的肌膚如同彈撥他的琴弦一樣韻味十足,她幾乎被他迷醉,卻還有一份清醒守護著自己。她不是刻意探秘,而是在不經意間發現他是個多情的播種機,是廣種薄收的那種,或是只講耕耘不問收穫的大眾情人。這個發現並沒有使她感到失落,雖然哀痛,也只是淡淡的。倒是慶倖迷途知返,輕輕鬆松就回到原來的軌道上。

  連她的媽媽都為她這種波瀾不驚的處世態度驚訝不已,她似乎太成熟了,卻不知成熟的表皮下是一汪清水的稚嫩。第一眼看到許建國就讓她怦然心動,宿命的影子已經悄然罩住她的心。是岩漿,總是要噴發的,高山峻嶺包孕著它,也在給它聚集著巨大的能量。而許建國在她的第一印象中恰恰是巍峨的高山,她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噴發出來和他熔融在一起。這就是緣,即便是苦緣、惡緣、孽緣,但畢竟是緣。那會兒的許建國還是名軍人,威武、雄壯、挺拔是他的標誌,果敢、硬朗、堅毅是他的表像,他是真正的男子漢。艾婷婷就是這樣認定他的。第二次見面,許建國就明確表態,他很喜歡她,希望和她交朋友。他說得乾脆,做得更利索,當她還在琢磨怎麼回答他的時候,他已經伸出粗壯的胳膊將她緊緊地箍在懷裡,準確、熱烈地吻住她的嘴唇。這一吻,吻酥她渾身的筋骨,吻化了她的心。

  第三次,他約她去他的戰友家,說他最要好的戰友想見她,一塊吃頓家常飯。吃完飯,他的戰友藉口出門了,給了他倆一個自由的空間。他如狼似虎地將她生吞活剝了。事後,他交代這是他的戰友們給他出的主意。生米只要煮成熟飯,就再也播種不到別人的田地裡去了。這一切似乎都超越了她的想像空間,她潛在的浪漫情愫,被洪水般的情欲沖決出茫茫的蒼白。她雖然也曾抗拒,但潰決的堤壩卻在瞬間坍塌得乾淨徹底;雖然也曾痛苦,也曾流淚,但如火的激情焚毀了她的理智,痛苦和淚水都在酣暢淋漓中變質成陌生的歡愉。順理成章的婚姻就這樣締結成功了,一個昏了頭的女人,被心甘情願地囚進了牢籠,這大概就是婚姻的實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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