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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不上是感動還是厭惡,驟然間也生出喝酒的欲望,也想體會一次醉酒的感受。走到小店兒的門口,才想起兜裡沒有一分錢。她累了,頹然坐在小店兒的臺階上,門縫兒畢竟還透著亮光,拓出一個可供想像的空間。她像個乞丐,像個流浪漢,像個安徒生童話裡的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兒。要是她的手裡也有一盒那樣的火柴,她也會一根根劃著,那時她會看見什麼,慈祥的奶奶也會從天而降接她去那個理想中的天堂嗎?「奶奶!」她叫了一聲。她想奶奶一定會聽到她的呼喚。此時,奶奶是她想到的惟一的親人,她活在她的心中。奶奶說:你站起來。她聽到了,這是奶奶的聲音。奶奶走過八十四年的人生旅程,一生都是站著的,從來沒有趴倒過。她是她惟一的孫女兒,身上也應該長著她的骨骼。她站了起來,繼續往前走,義無反顧的樣子。一個男子在後面尾隨著她,大概把她認作是野雞流鶯。她已經徹底地將自己出賣過一次了,再多一次,也無所謂。她停住腳步,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只要他上來,她一定會撲上去將他一口吞下去,做一次生命的最後交易。尾隨她的男子像是感到了什麼,悻悻地走開了。她想喊住他,甚至想上前拽住他。魔鬼和幽靈應該是伴兒。

  她茫無目的地走著,前面是地獄抑或是天堂對她都一樣。她終於停住腳,面對眼前這座水泥築成的龐然大物凝視許久,終於在冥冥中揀到一個記憶,這裡面住著她的一個朋友。她開始尋找那扇窗戶,黑漆漆的冷默是所有窗戶的標示。她想轉身離去,屁股卻沉甸甸地貼在臺階上,也許這就是上帝給她安排的歸宿。

  清涼漸漸將濃黑的夜色洗淨,淡淡的乳白溫柔地飄浮著,噩夢融消成一個悲涼音符落在清潔工細密的掃帚下,懵懂中的艾婷婷醒了,身後傳來輕盈的彈奏樓梯的聲音。艾婷婷不願回頭,不願用一臉憔悴攪擾別人清晨的好心情。似乎是一種默契,那人像風一樣從她身邊拂過,卻有些急促。艾婷婷感激地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卻意外地收穫了一個驚訝。這個一身瀟灑的男人是宣傳部長蕭雨濃,而在這座樓裡能和他維繫在一起的只有她的朋友安謐。艾婷婷懷疑自己依舊在夢魘中,她已經無望從夢的世界裡掙扎出來了。夢大概就是她的人生。

  但眼前的夢卻是真實的。艾婷婷迷茫地抬頭看了一眼,三樓的陽臺上站著她熟悉的身影。安謐是在目送蕭雨濃,同時也看見了她。

  安謐平靜地向她招招手,她遲疑地走上樓,迎接她的依舊是安謐燦爛的微笑,沒有寒暄,沒有解釋,沒有疑問,她將艾婷婷推進衛生間,輕輕將門帶上。

  溫暖的水親吻著她的肌膚,滲透在每一個毛孔中的悽楚都被吮了出來。艾婷婷哭了,卻只是流淚,沒有抽泣,甚至沒有痛楚。

  餐桌上擺著一杯牛奶、兩片夾著果醬的麵包,艾婷婷坐下來,輕輕閉上眼睛,她擔心眼淚再流出來。安謐就坐在她的身邊,依舊默默無語,溫情地看著她。

  「姐!」艾婷婷叫了一聲,眼淚已將所有的語言統統淹沒了。她撲在安謐懷中,酣暢淋漓地哭了一場。而後還是把所發生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安謐說:「就當它是一場夢,一場噩夢。慶倖的是你醒了,從噩夢中走出來了。忘記它,永遠保持著清醒,不要再墜入噩夢中。」她那樣子像個說道的牧師,或者像一個哲學家,嚴肅而認真。

  艾婷婷認認真真地聽,心中的陰影消解了許多。她囁嚅地說:「我無路可走。」

  安謐說:「『路是人走出來的。』這話說得再正確不過了。就把這兒當成一個新起點,當成你的家。」

  艾婷婷閉上了眼睛,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魔鬼遠去了,天使就在她的身邊。這大概也是因果迴圈。

  安謐說:「我要上班兒了,很快就會回來。你打電話請個假。好好睡一覺,做個好夢。」

  艾婷婷躺在尚留著安謐體溫的被窩裡,卻睡不著。屋裡只剩下她一個人,靜靜的,依稀聽得到電器的呼吸聲。突然她嗅到一股男人的氣息,仿佛被刺了一下,本能地彈了起來。這是蕭雨濃的氣息。艾婷婷的思緒凝滯了。

  艾婷婷心目中的安謐是神聖的、聖潔的。她是一名導演,艾婷婷甚至替她設計過「白馬王子」:瀟灑而不失細膩,健壯而不失溫柔,滿腹經綸卻沒有夫子氣。她怎麼也不會把官氣十足裝腔作勢的蕭雨濃和安謐聯繫在一起,那尊泥胎應該是供奉在廟宇中的。她想像不出他們做愛的情景,蕭雨濃能有沸騰的熱血和澎湃的激情嗎?她替安謐感到委屈,甚至是屈辱。難道連聖潔的安謐也不能脫俗,也需要用肉體去換取高官的蔭庇?報紙上披露的腐敗官員,幾乎無一例外地都有一個甚至多個情婦,情婦往往是官員身上的致命毒瘤。冰清玉潔的安謐怎麼會投身到這個泥沼中?

  艾婷婷躺不住了,心目中的聖殿坍塌了。她想離去。

  電話鈴響了,艾婷婷眼睛盯著它,卻沒有動。她覺著那裡面也隱藏著無數的秘密。也許是蕭雨濃打來的,他會把她當成安謐,說出許多令她難堪的話。她不想冒充安謐竊聽人家的隱私。她寧願這是一場誤會,是她自己多疑。心靈淌血的她是在變態扭曲地看這個世界。她應該信任安謐。噩夢總不會是這個世界的主宰吧。

  電話鈴執著地響著,艾婷婷不得不鼓足勇氣拿起話筒。電話是安謐打回來的,說她中午回不來了,讓艾婷婷自己照顧自己。說完匆匆將電話掛了。

  艾婷婷總算透過一口氣來,隨即卻又感到窒息,腦際間驟然浮出一個問號:她和他會在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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