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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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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謐抬起頭,盯著蕭雨濃燃燒著喜悅的眼睛,已經讀懂了一些內容,但這喜悅不是她所渴望的,喚不醒她的共鳴,甚至將她的歡欣稀釋了許多。她慵懶地躺下,目光散亂迷離。 蕭雨濃依然沉浸在喜悅中,難以壓抑地傾吐出來,這是他三個月傾注心血的回報,洋洋五萬多言的《關於宣傳農村党的基層幹部的幾點思考》得到了省委領導的賞識。蕭雨濃緊緊地擁抱著安謐,用熱吻感激她,《幾點思考》中的許多材料來源於安謐在調查收集白思明的事蹟中寫成的報告,也是他們在共同追思白思明的人生歷程中感悟到的,如果白思明是一架梯子,安謐就是立起梯子的人。 安謐淡漠地說:「你可以借助梯子向上高攀一節了。」 蕭雨濃撐起身子驚訝地看著安謐,說:「難道你不為我高興?」頓了一下,他笑了,「你放心,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不會丟掉你。」 安謐心頭莫名其妙地竄起一股火苗,忿忿地說:「我又不是你需要隨身攜帶的東西,更不會乞求你的恩惠,放心好了,我不會成為你的累贅。」 蕭雨濃無奈地苦苦一笑:「對不起,我是樂暈了,說話語無倫次。好了,我的上帝,寬恕你的子民吧,我是匍匐在你腳下的羔羊。」說著,捧起安謐的腳,親吻著。這是一種無奈的儀式,感覺自然和往日不同,增添了一種酸酸的氣味,他的心頭倏地掠過一絲厭惡。女人永遠也琢磨不透,喜怒哀樂亂麻似的糾纏在一起,你休想分辨出觸動哪一個頭會引發什麼。你得永遠小心翼翼。蕭雨濃突然又覺得自己很沒有大丈夫的氣度,對一個深愛自己的女人偶爾的一次矯情斤斤計較,也太那個了。他的激情重新煥發起來,在安謐欲拒還迎的抵禦中,掀起澎湃的波瀾。 蕭雨濃酣然入睡了。在他低沉的鼾聲中,安謐想起艾婷婷,想起她問的一句話:他會對你負責嗎?安謐咀嚼著,嚼出一縷苦澀。在他們情感交融的全程中,他從未承諾過什麼,甚至連一個「愛」字都沒有熱烈地吐露過,情欲的交流替代了綿綿情語。他不懂女人,不懂女人需要纏綿情語的滋潤,愛的絮語潛入心田,如和煦的春風孕育生命。她曾表白過,她不需要任何承諾,那是一種寬容,她不願給他的心靈綴上沉甸甸的重荷。但她畢竟是女人,女人如花,需要男人細緻入微的呵護,風雨中撐起一把傘,陰鬱中賜一縷陽光,男人需要承擔起男人的責任。今天他春風得意,需要宣洩,他來了,似乎是要她與他共用歡樂,但以後呢,青春逝去的以後呢?她還需要明天,明天的陽光,明天的愛。她記起她的初戀,他是她的大學同學,是個比她小一歲的奶油小生,他稱她姐,叫得甜膩膩的,讓她生出溫情的愛憐。她把自己的全部交給了他,也把他的全部承擔起來。大四的時候他們在校外租了一間小平房,夫妻一樣過起了小日子。放學歸來,她承擔起全部的家務,洗衣,做飯,讓他安心讀書。他也喜歡詩,詩是維繫他們情感的紐帶。她做家務的時候,他尾隨著她,給她讀北島、舒婷的詩,許多詩她至今能一字不差地背下來,那是愛的烙印。 她快活、充實。他的嗓音脆甜,綿綿情語像是從小提琴的弦上奏出來的,令她眩暈。那是天堂裡的三個月,童話般的三個月,整整一百天。那天,為紀念這個日子,她買了蛋糕,他買了鮮花,像過一個共同的生日。吹蠟燭的時候,門開了,走進一個人,帶進一股風,蠟燭的火苗驚慌失措地搖曳著,滅了幾支。他驚訝地喊了聲「媽」。媽的臉上沒有波瀾,平靜地審視她許久之後,轉身柔聲細語地對兒子說:「咱們走。」然後扭頭沖她微微一笑,說:「對不起。」他像個順從的孩子,耷拉著腦袋,跟著母親挺拔的身板,只留給她一束歉疚的目光,便走了。那一夜,她如同墜入地獄。 第二天,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揪扯著衣襟,目光遊移,喃喃地複述他母親的話: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他必須守校規,不能違法亂紀。再說,雖然女孩子長得很漂亮,但有一股狐媚,胸部那麼豐滿,是要吸男人精血的,身子單薄的他會經受不起的。決不能讓她毀了自己的一生。他們的結合是錯誤的,一切都應該結束了。他和他的母親共同羞辱了她,但她表現得很平靜。他是個孩子,雖然已經度過二十二個春秋,卻還是個聽媽媽話的孩子,讓他承擔起男人的責任,太苛刻了。一段浪漫結束了,畫了一個圓圓的句號。她似乎成熟了,像秋霜打過的楓葉,葉面豔麗,葉柄枯黃。 身邊的這個男人不再是孩子了,甚至是孩子的父親,他應該懂得承擔責任。他也應該懂得,女人不依附男人,而去選擇獨立、瀟灑,大概僅僅是個美麗的童話。 縷縷思緒剪不斷,理還亂。安謐睡不著,起身打開電腦,坐了下來。似乎想記錄些什麼,可腦子裡卻空落落的。有意無意地將過去的日記調了出來。 1995年11月2日 今晚宣傳部為我舉行慶功晚宴,祝賀那部專題片榮獲全國五個一工程獎。晚宴規模很小,只有蕭部長和文藝科的劉科長以及那位弱智馬台長。矜持的蕭部長一反常態,脫掉西服,解下領帶,挽起袖子給我斟酒,主動提議連飲三杯。劉科長一臉莊重地說:「小安,這是我第一次見部長這樣喝酒,部長對你很器重啊。你得拿出更好的作品,絕不能辜負部長對你的期望啊。」蕭部長不屑地揮揮手:「今天的主角是安謐,她是我們的招牌產品,潛在的無形資產不可估量,在座的你我雖然是她的領導,但是應該感到慚愧,我們不是稱職的伯樂啊。」馬台額上沁出了汗珠:「部長說的極是,我這個台長有眼無珠,讓千里馬拉邊套,讓小安受委屈了。來,我自罰一杯。」 馬台以為我在部長面前打了小報告,一臉的惶惶然。我懶得理睬他,卻對蕭部長有刮目相看的感覺。我曾給部長起了個外號叫他八股先生,聽他的講話永遠是最好的催眠曲,一張面孔永遠莊嚴肅穆,他是殯儀館館長的最佳人選。現在的他卻讓我感到陌生,笑得燦爛、真摯、清澈,是一本敞開的書,完全能讓人清晰地解讀;他的幽默自然、流暢、得體,這是一個優秀男人的標誌。 也許是酒精的催化作用,蕭部長的話特別多,幾乎容不得別人說話,但話題卻和今晚的慶功宴毫不搭界。他講起他當農民的父母,講起他讀中學、讀大學的艱辛。馬台和劉科長雖然聽得格外認真,不時地還要發幾句感慨,但我覺著在蕭部長的眼裡他們已經蒸發掉了,酒桌上似乎只有我們兩人。蕭部長甚至主動提議要唱一隻歌,他唱的是《草原之夜》,他的嗓音極具磁力,飽滿的情感像陳年酒釀,讓你感到心靈的震顫和陶醉。馬台拿起酒瓶咕嘟咕嘟灌了幾大口,感動得熱淚盈眶,猛地擂了桌子一拳:「真他媽的氣死李光羲!」馬台拍馬屁的功底實在是爐火純青,把馬台當成弱智,其實是自己太弱智了。一頓晚宴讓我重新認識了兩個人,這是我最大的收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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