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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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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11月12日 蕭部長打電話來,說是要我到基層去體驗體驗生活,這是我求之不得的。但我決沒有想到他會親自開車來接我。他說得輕巧,順路帶我一截,我卻怦然心動浮想聯翩,甚至想找個藉口逃避。但一切都晚了。一路上蕭部長沉默不語,專注地握著方向盤,像個司機新手,甚至都不看我一眼。我也不想打破沉默,專注地看車外的風景,構想即將發生的一切。 我們落腳的地方叫西溝鄉,是個偏遠的貧困鄉,鄉書記是部長的大學同學,部長說他貪酒好色口無遮攔,所以進步不大,一頂九品烏紗帽戴了十幾年。舊帽遮顏過鬧市,如今最不想見的就是這幫春風得意的老同學,而他是唯一的例外。問他為什麼。他坦然地回答,他們骨子眼裡臭味相投。這種赤裸裸的坦率讓我大吃一驚,卻也一下子把我們中間的溝壑填平了。 我們在白書記的衙門剛落腳不久,縣裡的大小官員便蜂湧而至。白書記笑駡道,這幫傢伙都長著狗鼻子,有點兒腥味便會搖尾而來。部長的臉變成石板一塊,平靜地聽完彙報和阿諛,便將他們統統攆走了。 白書記的衙門是三孔窯洞,中間客廳兼會議室,東邊辦公,西邊是臥室,東西兩屋都有熱炕。白書記說,這比毛主席當年在延安的條件好多了。接風酒宴擺在炕桌上,只有我們三個人,鄉幹部們都知趣地走了。三杯酒落肚,白書記就成了紅臉關公,先罵男人,後論女人,葷的素的一塊往出倒騰。部長只是喝酒,到後來臉開始泛紅,連幹了兩杯,一場舌戰拉開了序幕。部長往日的矜持蕩然無存,對政治的高度敏感也麻木了許多,像是兩個血氣方剛的大學生縱談天下、針貶時弊、慷慨激揚,他們完全忘記我的存在,我也樂得當個觀眾。眼前的蕭雨濃對我來說是陌生的,但我喜歡這個陌生的他。兩個男人兩瓶酒,瓶子見底,兩個男人開始亮歌喉,野腔野調地唱,哥哥妹妹不離口,聽著卻讓人心酸。院裡的狗汪汪叫個不停,白書記說:「不嚎啦,嚎得狗也嫌啦。我去找我的外母娘,不給你們當燈泡啦。」 白書記走了。部長揮揮手:「沒有不散的宴席,你也該休息啦。」 我睡不著,腦子格外清晰興奮。部長在院子裡吐了,吐得轟轟烈烈。我把一杯熱茶遞給他,他沒有接茶杯,卻握住我的手,握了許久。我沒有動,也沒有鬆開茶杯,像一尊雕塑。部長終於松了手,喃喃地說:「你不懂男人,男人是酒澆灌出來的。」 這是醉話,還是格言,我解讀不了。 1995年11月13日 告別白書記時,他握著我的手久久不放:「安導,你可千萬記住,逮住機會,給我安排個角色,黑社會老大、地痞流氓什麼都行。」部長說:「說白了,只要能和女演員上床就行。」白書記大笑:「知我者雨濃也。」 路上我談起對白書記的印象。部長說:「你不懂他,酒和女人是男人的麻醉劑。」 1995年11月20日 馬台找我談話,要成立電視劇部,讓我當主任。我對搞電視劇情有獨鍾,自然很興奮。談話結束的時候,馬台詭秘地一笑,拍拍我的肩說:「這副擔子不輕啊,蕭部長是要親自過問的。」我從馬台晶晶閃亮的小眼睛裡,突然悟出些什麼,卻很快被興奮淹沒了。 1995年11月22日 找蕭部長彙報電視劇部籌備的情況。蕭部長又恢復了那副莊重肅穆的常態,端莊地坐在大板台的後面,手中擺弄著一隻鉛筆,眼皮都懶得抬一抬,偶爾插一半句話,官腔十足,聽得讓人手心發癢,恨不得扇他一巴掌。我實在耐不住了,起身奪過他手中的鉛筆丟在桌子上,差點把唾沫星噴在他臉上:「部長大人,咱們能不能平等對話。」蕭部長掃了一眼緊閉的房門,臉上的肌肉才鬆弛下來,尷尬地一笑,低喃道:「這叫訓練有素、積重難返。」 晚上,部長請我喝茶。這是間環境幽雅的紅茶坊。部長小口品嘬著紅茶淡然一笑說:「你是不是覺著現在的我特紳士,和那天那個土得掉渣兒的蕭雨濃判若兩人。」我抿嘴笑了,差點把茶噴了出來。我說:「和上午的宣傳部長是判若三人,你能當川劇中的變臉王。」部長說:「其中有沒有一個你覺著可愛一點兒的。」我說:「你太深奧了,我讀不懂你。」部長說:「只要你想讀,我可以對你敞開。」我脫口而出:「是不是對所有女性都可以敞開?」話一出口,自己也覺著有點太唐突了。屋裡的空氣凝滯了片刻,部長終於打破沉寂失望地說:「我不是白書記,何況你也不懂白書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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