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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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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婷婷無言以對,順從地聽憑劉學養的安排。一路上,劉學養專注地開車。艾婷婷挖枯心思也找不到合適的話題,窘迫得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直到劉學養把她安頓在軟臥車廂,告別下車時,她才說了聲,大哥,謝謝你的好意。話說得極不自然,怯怯的,羞答答的,含著一種風情,搖曳著嫋嫋餘音。她自己聽著都覺得彆扭。劉學養站住了,回頭看著她,眼裡有異樣的表情。他伸出手,把艾婷婷柔若無骨的小手攥在掌心中,許久伸出另一隻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道了聲,多多保重。轉身離去了。 列車開出好遠,劉學養的身影依舊在她的腦海裡晃蕩著,揮之不去。她問自己,難道你也是個水性揚花的女人。她用手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將胡思亂想消解在疼痛之中,專心致志地開始琢磨自己寫出的那些東西能不能湊成一本書,假如書真的出版了,又有誰會讀它呢。要是寒冰在她的身邊就好了,他肯定會為她畫龍點睛,讓她的作品提高一個檔次。而且,最近在她空閒的時候,還偷偷把自己真切的感受變成了文字,她很得意這些作品,較之過去的那些無病呻吟的東西,她覺得高高地上了一個臺階,寒冰肯定會為她喝彩的。甜甜的思念把她融化了,融化到飄渺的夢鄉中。 高高的教堂,管風琴奏鳴著高昂莊重的《婚禮進行曲》。黑壓壓的陌生人群手捧著鮮花,面無表情地肅立著。她身著潔白的婚紗,在穿著燕尾服的父親的攙扶下,隨著燦爛的陽光緩步走進教堂。迎候他們的是身著長袍馬褂的新郎,和整個教堂裡的人形成鮮明的對比,更可笑的是,他還蒙著一塊兒厚重的絲絨紅布,呆若木雞地站在神壇的下麵。父親牽起她的手,莊重地交到新郎的手中。牧師開始宣讀那重複了無數次的神聖的箴言。她突然發現,那牧師竟是寒冰,他手中捧著的是一本散文詩集,書名是《寒冬裡的螢火蟲》,這個書名是她苦思冥想的結晶,她甚至看到書中的目錄上全都是她的作品的名字,然而封面上作者的署名卻是寒冰。她抬頭盯著寒冰的眼睛。 寒冰卻像陌生人一樣面無表情地履行著他的職責。他宏厚的嗓音從高大的穹頂上反射回來,轟鳴在整個教堂:「我以聖母、聖子的名義,宣佈你們結為夫妻。請親吻新娘吧。」她想大聲喊:「不!」卻喊不出聲,胸口悶得像要迸裂似的。新郎掀起蓋頭的一角,露出碩大的紅豔豔的嘴,緩緩地湊了過來。她想呼喊寒冰快來救她,寒冰已經從聖壇上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尋找父親,父親也沒了蹤影。只有母親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她的身邊,臉上掛著陰毒的笑,緊緊地抱著她的腰,把她推向新郎的懷抱。她掙扎著,伸出手,扯掉了新郎的紅蓋頭,終於認出,新郎原來是劉學養。她驚愕地尖叫了一聲,醒來了。 艾婷婷的心撲騰撲騰地狂跳著,剛才的夢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她覺得有些奇怪,她的睡眠不好,形形色色的夢常常糾纏著她,但那些夢都是支離破碎的,像落在石頭上的鏡子,休想再恢復它原來的面目。然而,這個夢不但清晰可辨,而且情節的完整,細節的真切,像是一篇精心編撰的小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難道這些就隱藏在她的潛意識中。俗話說,人生如夢。這也是一種對生命的詮釋。往事如煙,雖歷歷在目,卻也隨風而散,與虛幻的夢似乎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其實,只要是經歷過的,就是生活,就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夢是人生的體驗,雖無質感,卻也在腦海裡留下印記,它應該屬於生命中的一部分。艾婷婷胡思亂想地琢磨著,不禁感到恐怖,瑟瑟地蜷縮在潔白的被子中,突然覺得這被子就是她曾在夢中穿過的那一襲婚紗,她下意識地將它掀開了。在黑暗中如此神經地折騰了一番,定下神來,只覺得自己實在好笑。她想,見到寒冰後,她一定要把這個夢講給他聽。 安謐在家裡等著她,餐桌上已經準備好早餐。艾婷婷第一眼就看出安謐心神疲憊,她的眼角張起細密的網,網上掛著灰沉沉的陰鬱和無奈的衰弱,是那種把一腔激情都揮霍殆盡的衰弱。只有她的笑聲依舊,開朗、明媚,春風一樣蕩進人的心底。在這種精神狀態下釋放出這樣的笑聲,無疑是一次奢華的盛宴,這種待遇也只有她艾婷婷才能得到。艾婷婷巡視了一下家,還是那麼溫馨,那麼整潔,那麼有條不紊。看不出她的生活有多大的變化。艾婷婷注視著安謐,蕭雨濃的名字已經挑在舌尖上,卻被牙齒擋了回去。她隱約感受到,這屋子裡沒有絲毫男人的氣息,也就是說,蕭雨濃似乎已經脫離了安謐的生活軌道。她沒必要主動扯起他,安謐會講給她聽的。安謐卻直截了當地提起寒冰,問他倆的感情進展到什麼程度了。 艾婷婷往牛奶裡又加了兩塊方糖,攪了攪,垂著眼簾說:「和這個差不多。」 安謐沒有吱聲。艾婷婷驚訝地抬起頭看著安謐,她原以為,安謐會撲過來,摟著她,一邊說著滾燙的祝福,一邊賜予她熱烈的親吻。安謐是唯一能和她分享歡樂的人。然而,她卻咬著嘴唇,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她終於苦笑著,輕輕搖搖頭,極不情願地說:「水乳交融,甜上加甜。我能想像出來。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艾婷婷品得出安謐話裡的苦澀,心頭掠過一片陰影。她急於想知道這些日子究竟發生了什麼,卻又不願意問出來,她擔心觸痛她的傷口。 安謐問:「他回去有些日子了吧?」 艾婷婷說:「他父親生病了。」 安謐問:「他自己沒病吧?」話裡顯然隱含著尖刻。 艾婷婷笑了,脫口而出,「你才有病呢。」 安謐愣了一下,隨即耷拉著腦袋,說:「還真讓你說對了。而且還病得不輕。」 艾婷婷心裡暗暗埋怨自己,分明已經觸摸到心靈創傷的結痂,偏偏要去揭開它,太弱智了。 安謐陡然精神抖擻地站了起來,敷著陰鬱色調的眼睛變得晴朗如初,伸出手,親昵地拍拍艾婷婷的臉頰,說:「好女人,你先休息一下吧。下午和我一塊去文聯。如果有精神、有興趣,可以把電腦回收站裡的垃圾撿出來看一看,興許會得到一些啟示。不,應該是創作素材,有可能激發出你的創作靈感。」 安謐走了。難以安撫的好奇心使艾婷婷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腦,果然從回收站裡調出被遺棄的部分日記。 1997年11月26日 今天是兩周年紀念日。對我們來說,這是個盛大的節日,是生命中最值得慶賀的一天,因為我們各自找到了生命的另一半,組成一個完美的圓。這句話是他在去年的這一天說的。期待這個節日,我整整煎熬了半個月。這半個月我沒有見到他,甚至連他的聲音都沒有聽到。我知道他在忙,忙碌著換屆前的最後衝刺。市委副書記的桂冠已經在向他頻頻招手,輿論也認為這個位置非他莫屬。雖然我對這些絲毫不感興趣,但由於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我也在默默地祝福他,忍受著空虛和寂寞,讓回憶支撐著我失重的心靈。但這一天他不該忘記,這是我們共同的節日。下午我沒去上班,在華聯為他選了兩條金利來領帶。 金利來,成功男人的象徵。這是我對他的祝願。他會明白我的心。我買了蛋糕、紅葡萄酒,親手做了他最愛吃的東坡肉。我在等待。我堅信,那怕是午夜前的最後一刻,他也會如期而致。等待中,我睡著了,我又夢見白思明,他侃侃而談,我記不起他說了些什麼,只記得他舒展雙臂似乎在迎候著我。我和他幾乎毫無牽掛,為什麼他常常出現在我的夢中。我醒了,時針殘酷地指向兩點鐘。奇怪的是,我沒有痛感,心臟跳動很正常,胃的蠕動,引發了我的食欲。我斟滿兩杯酒,讓它們輕輕地撞擊了一下,品嘗了一口,味道還不錯。東坡肉雖然涼了,我居然能把半盤吞進肚裡。現在真正是酒足飯飽。然後呢,我無所事事,呆坐著,大腦中一片茫茫的空白。終於,我清醒地意識到,該睡了。明天也許會升起一輪新的太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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